浪漫够了,春天逝去了。

【快新】The Secret

*末日pa  存在超能力

*1.6w一发完

*非正统爱情故事



01

是个阳光很好的夏日清晨。

 

革命军和政府军近期表演的节目仍是不眠不休乱巷枪战,超能力者作为王牌搅局,使战事更加焦灼。工藤新一厌倦了看到这些,如失眠者深夜被不知名的细微声响惊醒,心脏突然地跳得很快,再想入睡时,却是挠心的担忧与恐惧。

 

炮火声戛然而止,房间里响起一声过于纤细的余音,而那空气也悠悠地下坠了,如松软的棉絮落在工藤新一肩头,无形地施予压力。他关闭了糟糕的电视新闻,试图将急速恶化的一切甩在脑后,取下衣架挂着的驼色长风衣,走进门外碎银般的阳光中。

 

边远小镇子并未受到战火的侵染,却不免同理心地为了摇摇欲坠的世界感到恐惧。“末日”这个词挂在路上奔跑的小孩子嘴边,喊出了少年不知愁的惆怅滋味。好在一切暂时能勉强维持原样,他也能在本该很美好的早晨徒步到镇子中心区买杯咖啡。

 

开门的店铺不只那一家,他纯粹是想给自己增添点人的气息,挑了理论上最热闹的一个片区。结果并不如意,依旧是街景寥落,他满心失意地走至茶饮店门口时,却看到有个年龄相仿的少年正递给打着哈欠的店员几张钞票。他接过找零,说了句“谢谢”,便笑着从垒得很高的纸杯堆取了一个,放到旁边的自助饮料机出口处,随即摁下按钮。

 

工藤新一站在不远处看他。少年凑的很近,认真地盯住打着旋儿的可乐流进纸杯里边,等水面快到达杯口,才依依不舍地松开手指让机器停止。他小心地端起纸杯,嘴凑过去咬着杯沿饮了一小口,眼里立刻波光摇曳,下一秒便昂头猛灌一大口,末了还心满意足地舔舔嘴唇,眉眼弯弯。

 

少年抬起头撞见工藤新一的目光,感受到对方的善意。工藤新一的确是分外愉悦的,看到阳光寄居在他湛蓝的瞳孔里,被笑意切割成一片片撒落出来,便觉得内心无端地触到暖意,以至于愣在原处,直到少年向他搭讪才回过神来。

 

“你也来买可乐吗?”他歪着脑袋问。

 

“啊,不。”工藤新一莫名抱歉地笑了一下,“我买咖啡。”像怕对方失望似的,他又补上一句:“下次再试试可乐。”

 

少年点头,咧嘴露出一对可爱的小虎牙,朝他挥了挥手表示自己要离开:“咖啡太苦啦,我不喜欢。希望你可以早点爱上可乐。”

 

工藤新一不知如何作答,脑袋里边一片混乱,只能尴尬地举起手同他告别,想说些什么出众的话,最后还是咽回了肚子里。他低下头装作阅读咖啡菜单,一目十行地在字面上跳跃,下意识摸了摸耳朵,有点发烫。

 

这只是漫长故事的开端,待到许久之后工藤新一将两人所历事情悉数回忆,他仍认为那是最纤巧明媚的伊始。

 

很快工藤新一迎来第二次相遇。仍是在那家茶饮店,这回少年不在结账,而是晃着杯可乐望向电视,看乏善可陈的综艺节目。工藤新一一眼便认出了他的侧脸,没想着进一步交谈,便敛回目光对店员道:“一杯热拿铁。”

 

也许是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少年偏过脑袋来看他,本来平淡的神情一瞬间变得敞亮,雀跃地抬起手招呼他:“嗨!又见面啦。”

 

工藤新一目光扑闪,视线不知该往哪搁,短暂犹豫了一瞬后也挥起手笑了笑。有的人天生具有吸引的张力,只白衫黑裤坐着笑,便有如一场迟来的春日。少年没有再说话,工藤新一却不由自主望向他那双打量着自己的湛蓝眼睛,湖面泛起波光,交织着赤裸裸的邀请与坦然。鬼使神差地,他扭头对店员嘱咐道:“拜托待会儿把咖啡送到座位上。”

 

“我叫黑羽快斗。”少年笑道,似乎早料到他会坐至自己身边,急匆匆地把心里盘旋的话倾倒出来。

 

工藤新一点点头:“我叫工藤新一。”他忽地记起上次答应黑羽快斗的话来,正巧咖啡又被端上了桌,他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想着如何帮自己圆谎。结果竟是对面的人很快地明白了他的心思,满不在乎地笑他:“我不会怪你的,别紧张啦!”

 

“我一向喝咖啡。”他手指尖轻轻敲着咖啡瓷杯的外壁,斟酌着问道,“嗯……你经常来这里喝可乐吗?”

 

“不啊。”对方毫不犹豫地否认道,轻巧地笑,“我上次来的时候,也遇见了你。是不是巧得很?”

 

工藤新一呆了半晌,也摸着自己的鼻尖笑了。他端起咖啡凑到嘴边饮下,浓醇的滋味在唇舌之间打转。他并不喜欢品咖啡,通常一手卷宗或是侦探小说,一手握着咖啡杯柄,何时记起来口渴或困乏,便胡乱咽下一口。在新认识的朋友面前,他自然不会这么做,便拘谨地盯着咖啡杯口,看稍稍波动的液体表面在杯壁上端留下淡黄的痕迹。

 

黑羽快斗作风却全然不同,昂着头把可乐往嘴里倒,还吧唧吧唧地嚼冰块,在电视节目刻意为之的欢笑声中,居然显得节奏轻快。工藤新一将心思转到那档综艺节目上,记忆中是两三年前的旧片子,请了几个演过戏的明星,扮得五颜六色的可爱模样,搞一些简单竞赛。主持人明明人高马大,却在追逐游戏中故意左脚拌右脚摔在地上,被小姑娘抢了先机,台上台下笑成一团。

 

工藤新一倒没怎么被逗笑,只生好奇,一时记不起来自己有多久没看电视节目——毕竟两年前内战爆发伊始,娱乐产业便被全面叫停,文化产业也在末日临近的进程中逐渐停摆。他余光瞟到黑羽快斗弯弯的笑眼,才发现这人竟咬着杯沿看得津津有味,一双蓝眼睛亮得就像月亮的碎屑。

 

他后知后觉才觉察到工藤新一的目光,大大咧咧地冲他调侃:“怎么啦,还不给人娱乐了吗?”

 

“当然不是。”工藤新一感到很是新奇,“这是你带来的数据吧?”

 

“我还不只这档综艺呢,还有许多电影——”似乎触到了黑羽快斗的兴奋点,他在胸前雀跃比划着,“都是私藏的。”末了狡黠一笑。

 

工藤新一挑眉:“第一次见有人把犯法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这个嘛……”黑羽快斗将见了底的可乐杯往桌上一放,便双手抱住后脑勺舒舒服服地向后一躺,毫不在意地回答道,“都已经乱成这样了,不该有非黑即白的事情。”

 

几乎是同时地,电视上那几个跳动的小人儿爆发出肆意笑声,东倒西歪地散落一地,红的黄的绿的蓝的。工藤新一忽地想道,新闻报道几乎只有黑白红三个颜色,实在是乏味得很。他便福至心灵地偷瞄黑羽快斗一眼,被对方早已等候着的目光撞了正着,融了一汪暖意。

 




02

实在是无法解释的一件事,一位正直无比的警官先生,对光天化日下自首的罪犯起了包庇之意,交谈已经过了三日,脑子里还不时闪过他那双湛蓝的眼睛。

 

工藤新一用“私藏文艺作品是小罪,当前时期要以战事为重”来搪塞自己,把桌上未审查完的报表及潦草画了破译思路的纸张一股脑塞进牛皮文件袋里,懒得封袋,揣在怀中便下了楼。

 

皮鞋踏在铺满阳光的道路之上,影子疲惫地在他脚旁拖曳成线。认识警官的人都知道,工藤新一是个不愿闲的人,尽全力用工作、战事与侦探故事塞满生活,却不明白他只是在用忙碌冲淡感官。只有这种时刻,他才重新捡起自己的孤独。

 

他自然也习惯了途中泛起的剧烈空荡感。

 

而今日似乎有什么东西撞破了每天重复的街景。一只通身雪白的信鸽略过工藤新一的右肩,在他眼前灵巧地转了个身,盘旋着张大双翼腾空而起。

 

下一秒,他左肩被人轻轻拍了两下。一杯装在手提袋里的拿铁在他面前晃了两下,后边便慢慢探出黑羽快斗的脑袋,笑出一对小虎牙。

 

“好久不见呀,警探先生。”黑羽快斗把咖啡塞他手里,与他并肩前行。道路一下子窄了许多。

 

还没等他讶异着发问,对方便老实而诚恳地进行解释:“刚才我在街角的茶饮店想尝尝咖啡,刚出店门就遇见你了,所以还不如送给你。”又附带一个黑羽快斗式招牌笑容。

 

他稍稍思忖,很快认同了黑羽快斗的说法,正想劝他收回咖啡礼物,却被对方抢先一步,指着牛皮文件袋问道:“这是什么?”

 

“啊,当然是警方掌握的一些数据与案件记录……”

 

“不。”他快得就像只猫,下一秒露了半截儿的破译记录便到了手上,“我说的是这个。”

 

黑羽快斗歪着脑袋思考密码下边传递的本意,只草草瞟到已破译部分,潦草写着“政府军”的字样。他还想偷看更多,却被工藤新一气急败坏地敲脑袋。那张演算纸又回到主人手里,黑羽快斗抱着脑袋连连后退,带了些委屈的腔调控诉道:“我只是好奇……”

 

“那也要有个度。”工藤新一将细绳在牛皮袋封口处绕了两圈,本想暂时甩他脸色,却听得黑羽快斗凑近他耳朵轻笑一声。

 

“工藤警官是革命军吧。”

 

工藤新一的脚步滞在原地,一瞬间脊背僵直。他用最快速度整理好思绪,却甩不掉黑羽快斗呼吸扑在耳廓的酥麻感,依旧泄了几分慌张。

 

这并不是什么天大的禁忌——相反地,加入革命军甚至是百姓心目中一等一的光荣事,推翻收纳巨额钱财却毫无执行力的政府,在末日临近的轨道上,拯救搭载着全世界的列车。革命军是英雄,所有人都这么想。只不过工藤新一暂时不能……

 

“不仅是革命军,还是了不起的高官唷。”黑羽快斗步步紧逼地戳破他试图罩在面上的伪装,明明是事关党派之争的大事,他却语气慵懒,像在讲一个俗套爱情故事,“我认得草稿纸上的必洛斯密匙,政府军专用。而工藤警官不在战场却能获取这样的机密情报,想必很受重用。”

 

工藤新一早看得出黑羽快斗不是一般人。他总给人一种浑然天成的少年气,仿佛手掌里的一抔水,简单却又无所不容。只有当工藤新一用最为细致的目光去审视他时,才能偶然捕捉到他眼底闪过的冷冽。他带着假面,假面下也许还有假面,最精致的艺术家只有千分之一的几率犯错。

 

是现在吗?

 

“你想怎么样?”工藤新一波澜不惊地开了口。

 

对方安静地眨了眨眼,阴影从蓝眼睛上边飞快地消散了,如一只灰麻雀路过夏日的天空。他上下打量着工藤新一警戒的表情,停顿了两秒,便再也绷不住笑意,捂住肚子前俯后合地大笑出声,仿佛恶作剧得逞般冲他拖长了音喊道:

 

“我想——和你一起——去吃晚餐——”

 

一时没反应过来的警探先生呆呆立在原地,瞧见晚霞在少年鼻尖上落了一点火烧般的暖光。

 

 

 



黑羽快斗用工藤新一的职业秘密换了一顿丰盛的晚餐。他压根没把革命军的身份当回事儿,也没再提起那份他也明白是何物的密码,叨叨絮絮地向工藤新一讲起家常事情,见到端上桌应接不暇的甜品,馋得口水直流。

 

“工藤警官你快尝这个,这家饭店正餐做得一般,但抹茶冰激凌球可是一绝……”他眼巴巴地盯着盘中漂亮摆放的三个球体,克制地咽了口唾沫,先把第一颗舀到工藤新一碗里,“快试试。”

 

说完便像完成任务一般急切地进攻第二颗冰激凌球,等不及再盛到碗里放着,直接送到嘴边咬了一大口,冷得龇牙咧嘴,却满眼放光地嚷嚷“超美味”。

 

工藤新一戳戳冰淇淋再看看他,不忍心辜负那双期待的眸子,诚恳地挖了一小勺送入嘴里。他下意识说了句“挺好吃”,似乎是想给对面的人一份交代,与此同时甜意夹杂着冰凉从舌尖流窜进咽喉,工藤新一轻轻颤了一下,忽然察觉到,自己的夏天似乎有什么悄悄改变了。

 

黑羽快斗狼吞虎咽般解决了剩下散落的甜品,意犹未尽地砸吧嘴,感叹一句:“你们革命军可别打到我们镇子,不然我连冰淇淋都没得吃了。”

 

“幼稚。”工藤新一难得有好心情跟他聊,“冰淇淋重要还是世界重要?”

 

“冰淇淋重要。”黑羽快斗答道。

 

工藤新一给他气笑了,轻轻说:“末日当头,指不定哪天会毁灭,我居然在这陪你吃甜品。也许你还是干点正事更能拯救你的美食们。”

 

“比如?”

 

“你的话,适合参军。”

 

“党派之争我可没兴趣,只是换了批人操控世界罢了。况且军队很快就会充盈起来了,世界的状况会越来越坏。”

 

工藤新一奇怪地看他一眼。黑羽快斗又接道:“我是说如果。”

 

可工藤新一更在意的是前一句话。他搭在椅边的手掌此时紧紧攥住了把手,像抓住救生的浮木,脸上摆出板正的表情道:“如果这个政党是阻止末日的希望,我还是希望自己能做些什么。无论是谁应该都想回到从前,不用担心新的病变什么时候来袭,也不用害怕又一个资源枯竭的警报。”

 

“做个英雄?”黑羽快斗挑眉。

 

“不算吧。”工藤新一缓慢地摇摇头,恍惚间又回到了自己屋子里,闷热的夏、枯燥的空调声和战火轰鸣的影像。他没日没夜地破译密码,仿佛被扔进了无限下坠的黑暗。

 

他回过神来,黑羽快斗早已换下方才谈论革命军时那副淡淡的神情,眉眼舒展,随后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反正只要是工藤警探想做的,我都支持。”

 





03

黑羽快斗磨人得很。

 

书上总会提及这样的伪证:当你初次在意一个人后,生活中便会经常地出现他的身影。在工藤新一下班路上、买书途中甚至是出差归来,几乎生活的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黑羽快斗的存在。

 

也许是转角迎面撞上的匆忙身影,手提袋里的零食散落一地,鸽子扑棱着从他鼻尖擦过;也许是指尖搭上书脊的那一刻,另一人的温度触到同样的地方;也许是在某个不知名节日,他正掏出房门钥匙,被蹲在角落等候的人咳嗽两声打断。

 

他总有各式各样的理由邀请自己,美好的休息日、饭店打折的周三、某只鸽子的两岁生日。工藤新一也任由他闹,索性把偶遇黑羽快斗当成烦躁人生中唯一的乐趣,也是不可抗拒的巧合。

 

他就好像挂满了礼物的圣诞树,容许工藤新一拆开一份礼物,又拆开一份礼物。然后有一天工藤新一睡不着觉,脑子发热给黑羽快斗打电话,半天没说出来话。

 

黑羽快斗叹了口气说,新一你看窗外。

 

他一骨碌从被窝里爬起来,顺势捏了捏太阳穴缓解长久熬夜导致的偏头痛。刚走至窗边,视界里便忽地亮堂起来,小镇所有的屋脊和楼顶,都被彩色灯条描了边儿,霎时间倒不像现实世界了。

 

电话里的黑羽快斗接着说,新一你看楼下。

 

他猛地低下头,撞见手机荧光照亮的,黑羽快斗好看的半张脸。

 

于是他们在一起了。

 

工藤新一总以为自己会同这世界一起腐烂的。警探的职业病让他把自己与世界紧密地联系起来,仿佛那海水淹没的不是某片群岛,而是自己的肌肤。他用最虔诚的信仰在这末世之中走钢丝般地活下去,试图去拯救和改变。这是在他十几年来累积的道德认知之下毋庸置疑的东西,奥特曼打小怪兽,强者扶持弱者——向来如此。

 

黑羽快斗是一道裂缝。他窝在沙发一同看电视新闻,革命军三面包围政府军分部,即将歼灭敌人重要阵地。工藤新一“刷刷”地在地图上规划胜利后进一步追击的路线,靠着肩膀那人连眼睛都没睁开便胡诌道:“这战你们赢不了。”

 

工藤新一不悦地皱起眉头,用笔戳他手臂,被对方佯装恼怒地反扑到身上打闹,地图在混乱中掉落在地毯上,甚至没发出声响。黑羽快斗那双蓝眼睛在昏暗里映着电视闪烁的光,在大幅度的推搡中颤抖,荡得人心神不安。

 

警官先生受蛊惑一般吻上了那张唇。对方如鱼得水地轻轻咬住他舌头,逗弄了几个来回,心脏在紧紧相贴的胸腔内震鸣,把世界收缩到只有一个镇子、一个屋子,甚至是只有两个人那么窄小。

 

黑羽快斗喘着气,用牙齿磨他耳尖,压低声音调侃道:“工藤警官,你说在末日时分谈恋爱的人,是不是魔鬼呀?”

 

 



 

工藤新一倒想一直这么下去,似乎只要电视里播放的是电影而不是新闻,便可以忽略疾速恶化的一切,从而察觉不到身上的枷锁愈来愈束紧。可当黑羽快斗闯进他家的那个雨夜,所有色彩都飞快地消逝了。

 

接到信息的工藤新一刚打开门,爱人便侧身窜进屋里,带了一脑袋湿淋淋的雨水,用背抵上门锁。还未等他询问,对方便自顾自地开了口:“你们革命军的人查到我家了,我从后门跑了出来。看样子你还没被搜查到,但说不定一阵子就会轮到这里……”

 

他皱着眉头抓住黑羽快斗肩膀安慰道:“没事的,他们查的是超能力者,你实话实说就好了,不用害怕——”

 

工藤新一的声音戛然而止了。

 

他如运行不畅的机器人那般僵硬地抬起脑袋,看向黑羽快斗涌动着复杂情感的眸子,一瞬间有如雷霆袭顶,甚至不忍心说出那个推断:“你该不会,是超能力者吧?”

 

黑羽快斗勉强笑了一下:“我是啊。”

 

偏偏是他。世界上总有些人是不愿背负这么多的,却阴差阳错被推上风口浪尖。超能力者——天生优越的人群,在某个方面被无限度强化,同时也会付出一定的代价。这类人因为末日临近走进了大众视野,被捧为拯救世界的“神”。之前黑羽快斗猜得很对,革命军再不用愁征兵的事情,随着战事的白热化,他们会下到民间强制壮年男子参军,由于党派的“正义性”,一下子招募到了大批军人。

 

但事实上,趁机搜查超能力者是更为重要的事情。

 

黑羽快斗扯开衬衫领口的扣子,在锁骨之下的位置,有一道黑色的特殊痕迹,形似雪花。工藤新一探出手去抚摸那个图案,低着头思忖了一会儿,忽地感到沉重的疲惫压上心头:“你的超能力是预测未来吧?”

 

对方诚实地抬起眼眸,里边似乎冷得落下几片雪花。

 

早该知道的。

 

工藤新一咬牙切齿地回想,世界上哪会存在这么多的巧合?最明显的其实是告白那晚,在他心情低沉时候恰巧点亮的灯光——天呐,他是个信仰逻辑的警探,当时竟然一厢情愿地认为那是奇迹。还有许多黑羽快斗随口说出却一一成真的“预测”,比如那场眼见就要胜利的围剿战,真的因为军中间谍,化作了泡影。

 

可是——

 

“这份能力的代价是什么?”应该会很痛苦。他曾见过一位火系超能力者,虽有超凡的战斗能力,却承受着愈来愈烈的四肢灼烧之痛。

 

黑羽快斗不肯说,只是淡淡地回答一句:“没什么代价。”

 

他知道,若是对方不想说,便可以把所有事情悉数藏在那副假面之下,丝毫都不会泄露于外。在他们两人的爱情中,似乎总存在着一层解谜的关系,没法完全坦率地相对,工藤新一绞尽脑汁寻找黑羽快斗言语中的蛛丝马迹,黑羽快斗则会在心里衡量工藤新一的喜哀情仇。

 

气氛一时间剑拔弩张起来。最后是黑羽快斗更快地从沉默中抬起头,张嘴说话时还一时哑了声,神情上竟然还浮起些了然于心的无奈:“新一,你是希望我去的吧。”

 

工藤新一犹豫了一瞬,正准备开口,门铃忽然被摁响。黑羽快斗曾无数次吐槽工藤新一在这方面的直男审美,不购买一个悠扬的型号,偏偏是复古至极的重复“铃铃”,总觉得容易吓到屋子主人。而铃声恰巧夹在这个时候插入两人话题,与一把锐利的刀子更为相像。

 

他瞟了黑羽快斗一眼,将他往阴影里推,见对方顺从地躲进屋内,便转身打开房门。前来的果然是革命军的联络员,工藤新一似乎还曾见过这家伙的脸。小伙子见到工藤新一,虽年纪相仿,却站直了身恭恭敬敬地行礼叫道:“工藤上尉。”

 

工藤新一将身躯掩在小幅度敞开的门前,向对方颔首示意。联络员尽职尽责地询问基本问题,他便言辞简略地回答——没有人会对工藤新一产生怀疑,独来独往的工作狂人,革命军的天才司令。

 

“请问长官还有其他异常情况吗?”

 

“没有了。”工藤新一板着脸答道,“辛苦了。”

 

联络员收起记录仪器,看样子是准备离开。正当工藤新一松了口气,想要抹一把后颈的冷汗时,那联络员又忽地叫住他。

 

“对了,工藤上尉,方才上级下令,您的辖区内有一人名叫黑羽快斗,逃避常规排查,军方有理由怀疑他为超能力者。请问您对这名男性有印象吗?”

 

联络员抬起头,对上工藤新一毫无波澜的双眼。几乎毫无停顿地,他开了口:

 

“抱歉,我从未见过这个人。”






04

他们之间早已谈过多次,关于战争、关于末日,所以黑羽快斗知道工藤新一对战场的渴望。谁都会觉得奇怪,他竟不在前线,而屈身于边陲小镇,并且即使如此,依旧是统筹战场的指挥官和重要密码破译人才。工藤新一曾对这个命令颇为不满,兀自焦急却无可奈何。

 

少年自傲。

 

眼睛是骗不了人的。小镇上打打闹闹的小事件压根提不起工藤新一的兴趣,唯有与前线接上讯号,被急切要求着破译敌方信息时,他飞快地在草稿纸上进行演算,眸子里的光彩才完完全全地充盈起来。被晾在一旁的黑羽快斗也不想去刻意打扰,便自己把数据拷进电视,开始观看自己记在小本子上的电影,写的明明是“最喜欢”,却一点儿也记不清楚,只好一遍遍重温。

 

往往他会陷入熟睡,然后被工藤新一的动静惊醒。警探睁着一双疲惫的眼从厨房洗好咖啡杯归来,面上竟还挂着笑意。他不愿意放工藤新一去床上休息,八爪鱼一般紧紧抱住对方,朝他小小地撒气。工藤新一知道是自己不陪伴的过错在先,便耐心地揉他头发,两人仰面倚靠着沙发,裹在毛毯里挨在一起。工藤新一见他阖上眼睛,却仍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悄声说道:“快斗,刚刚我们赢了诶,是我出的主意。”

 

满心兴奋的小警探丝毫没察觉出身旁人在装睡,又像倾倒垃圾那般继续念叨:“我的坚持都是对的……革命军拿下政权之后,一切就有希望了。去他的世界末日,我会和你平平安安地变成两个臭老头。”

 

“一辈子都是你。”警探也确实累了,很快地便困得睁不开眼,甚至喉咙里发出微微的鼾声。

 

工藤新一比谁都希望结束战争,比谁都要在乎军令,可他刚刚居然撒了个弥天大谎,只是为了帮黑羽快斗逃避他所厌恶的事情。他与耷拉下脑袋的黑羽快斗面对面坐着,没打算欺骗自己的爱人:“我的确是希望你去的,但若你不愿意,我完全尊重你的选择。”

 

黑羽快斗笑了笑,问道:“新一,你知道我最喜欢这个能力的哪点吗?”

 

工藤新一没吱声,递给他一个温和的眼神,心里却影影绰绰有了答案。黑羽快斗便像他期许的那般,认真地宣布:“我最喜欢的就是,它可以告诉我有关你未来的一切,让我能够自私地融入你的生活。除了第一次见你是偶然,在那之后,我就一直想努力地再见到你。”

 

他低骂一声“笨蛋”,叹了口气。黑羽快斗站起身,奔到他身旁抱住他脑袋,再开口时染上了委屈的语调:“除此之外……预见未来,没什么好的。”

 

“我只是期盼着有一天,战争胜利了,一切又变回以前的模样。那时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

 

被知晓了能力的黑羽快斗明白,如今自己每一句关于未来的话,都会成为工藤新一心中的毋庸置疑。他却万分坦然:“你们会胜利的。”

 

工藤新一昂起脑袋,眼睛里洒满了白昼的亮光,那一瞬间,黑羽快斗看到了他们并肩走过的那条回家的路。

 

好想和他再走一次啊。

 

 

 



 

工藤新一醒来时,黑羽快斗已不在枕边,他慌张地摸索着被褥,却只抓到了冰冷的空气。他惊呼一声直坐起身,如溺水之人苏醒般心悸。手机显示的时间提醒他,还远不到第二天清晨,他却在方才安然入眠的假象里,弄丢了他。

 

工藤新一急切万分地跳下床,打开卧室的门冲向大厅,却忽地撞见书房紧闭的大门底端,泄露出来橘黄色的灯光。他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边在心底嘀咕着黑羽快斗大半夜不睡觉竟然偷偷看书,边小心地走近书房门口,扭开把手。

 

黑羽快斗端坐在亮着灯的书桌前,双手却没握笔,规矩地放在桌面。听到工藤新一开门的声响,像做梦惊醒了一般,猛地睁开眼睛看向来人,身体还因受到惊吓习惯性地往后一仰。他疑惑地盯着工藤新一看了几秒,似乎很是意外:“新一,是我吵醒你了吗?”

 

“你在做什么?”工藤新一手插在睡衣兜里,神经放松之后忽地困意上涌,边问边打了个哈欠。

 

黑羽快斗扑哧笑出声来,眉眼弯弯地劝他:“行啦,你快回去睡吧,我在给你写情书呢。”

 

“啊哟。”工藤新一来了点兴致,硬撑着追问道,“怎么突发奇想要给我写情书?还不如多睡一会儿,明天起床再写。”

 

对方扬起脸,冲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对灿烂的小虎牙:“天亮了之后,我就要去前线了。”

 

工藤新一怔在原地,任自己喉咙卡出一个短暂而单调的声音。不敢置信的心情涌上他的心头,同时夹杂着太多太复杂的情感,一时间连他自己也分辨不明白。他第一反应便是傻乎乎地重复了一遍:“你要去前线?”

 

黑羽快斗点点头。

 

工藤新一走近几步,看清楚他散落在桌上的纸张,每一页纸上边都写了一小段话,乍一看竟点不清具体数量。那一瞬间他意识到,黑羽快斗做出的这个决定,并不是逞逞口舌就能改变的事情。也许刚才夜不能寐思索了三个小时,也许从自己表露出对战场的渴望开始考虑,甚至也许在下决心向自己告白的时候,他就已经准备好了会有这么一天。

 

他清了清思路,蹲下身抓住他的手指,将他手掌与自己掌心相扣,喃喃道:“你不需要为了我……”

 

“新一是希望我去前线的。”黑羽快斗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也没再有多余的解释,便温和地对他笑起来。他太了解工藤新一了,若是将那一个灵魂剥开或是打散,他也能一眼将他从茫茫人海中认出。如此衷心地希望世界好起来的警探先生,不可能若无其事地和自私的超能力者共度一生,这是黑羽快斗该背负的东西,也因为他们的爱情,同样压在了工藤新一的肩上。

 

黑羽快斗低着头,轻轻地说:“很多时候,我都希望自己没有这个印记,也没有看到未来的能力。可我又想,如果是那样,你就不会爱上我了呀。”

 

“说什么胡话。”工藤新一打断了他的话,并不乐意与他探讨假设中未发生的爱情,而是捏紧拳头逼问道,“你之前说,我们会胜利对吧?”

 

他用警探那双锐利的眼睛死死盯着黑羽快斗的眸子,试图从中识破可能存在的伪装——若是这家伙在说谎,那他说什么也不愿意放他离开。可此时的黑羽快斗只是亮着一双清澈见底的眸子,没有一丝遮掩。

 

“会胜利的。”

 

黑羽快斗认真地回答他,像士兵许下庄严的诺言。见工藤新一仿佛一个受安慰的小孩儿似的眉头放松下来,他又咧嘴一笑,双手环住他的身子,半推半抱地将人弄出书房,嬉皮笑脸地威胁他:“请警探先生不要偷看男朋友写情书,我可不想把惊喜提前泄露!”

 

“喂喂,快斗,你……”工藤新一无奈地劝道。

 

“好啦!”黑羽快斗将他毛茸茸的头发在爱人脖颈处蹭蹭,嘟囔道,“新一就让我自己呆会儿吧。”

 

警探先生便乖乖地将黑羽快斗留在了溢出暖光的小书房里,裹着被子睁了一宿眼睛,直到时间估摸着走到了清晨,黑羽快斗才蹑手蹑脚地躺到工藤新一旁侧,却被人忽地转过身抱紧。他用额头抵着工藤新一额头,久久地微笑着。

 

“我不在的日子里,祝你早安、午安、晚安。”

 





05

工藤新一依照黑羽快斗的指示来到书房里,从抽屉里掏出一个大盒子,上边龙飞凤舞地签着他的名字,还写了个花里胡哨的“love新一”,惹得工藤新一一阵发笑。盒子的开口大小恰巧能探进一只手掌。

 

“每天只能取一封信哦,而且要在晚上回家的时候。”黑羽快斗背了个不大的行囊,在工藤新一耳边落了一吻。

 

工藤新一小心翼翼地取出第一封信,将简单的胶封拆开,黑羽快斗画了只鸽子,叼着一根花枝飞在信纸中央,和他一样骚气。

 

“新一,今天送别我穿的那套衣服很好看,以后多点这种青春的搭配。你今天晚上应该会睡不着,推荐你抱着我最爱的四叶草抱枕,很助眠!PS:其实你们警局的制服也还行,但有点看腻了,只能算一般好看。”

 

信的语气很活泼,工藤新一能很容易地想象到黑羽快斗说这些话的模样,一时间仿佛这人还在身边陪伴。送走黑羽快斗后,他便伏案工作了一整天,到深夜时分已疲惫不堪,便带着从信件汲取的这一点暖意爬上了床铺。他仰面躺了五分钟,无可奈何地掀开被子,到客厅沙发上找到了黑羽快斗的四叶草抱枕,将它抱在怀里。

 

黑羽快斗走之后,工藤新一常常做梦。这对白日业务繁忙的警探来说并不是好事情,做梦代表着无法得到充分良好的休息,往往第二天,身体变得疲惫不堪,似乎有什么化为实感的东西,要把他压垮去。他拖了两周,还是找到熟识的医生开了几盒药。

 

“有的病人会把做梦当做救赎呢。”医生开玩笑地拍拍他肩膀,“应该也给工藤先生开几盒缓解思念的药。”

 

“说实话,我并不经常梦到他。大多都是破碎而古怪的梦境,醒来之后很快就会被忘却。”工藤新一向医生道谢,指尖搭上门把手的同时又补充道,“若是有关他的梦,只是会重复离开的那天早上。”

 

“很重要的早晨吧?”对方没再说话,只是温和地笑。

 

很重要吗?倒也平常。他们早已过了离别时哭泣的年纪,又好面子地希望对方安心,两个人便默契地摆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站在工藤新一家门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天色亮堂得很,以至于背对太阳的黑羽快斗,面上带了些不明显的黑影。

 

平日里不怎么掌握发言权的工藤新一努力找话聊。他一会儿说到黑羽快斗小本子上边记的电影,一会儿又提起他没打通关的游戏,拍拍胸脯打包票,全都会帮他看一遍玩一遍,被对方搪塞几句“不重要”。工藤新一只好转向询问他的未了心愿:“你家那边的朋友和邻居需要我去帮忙交代一下吗?你提起过和你一起遛狗的那家人……”

 

黑羽快斗无奈地搭住他肩膀,轻轻晃了两下打断他:“新一,真的不用啦。这些人就是过客,我忘记得差不多了,如果真想让我放心的话,照顾好自己吧。”他朝着工藤新一笑笑,细碎的情感像白鸽的羽毛,被气流裹挟了打着转儿落到地上。

 

工藤新一不明白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早晨出现在他梦境里。他习惯性地朝书房走去,用一套流畅到无需思考的动作摸出又一封信件。

 

“新一不能太想我哦,虽然医生的话肯定没有错,但用药不能过量,我担心有副作用。做梦肯定就是想我啦,不要有太多的心理负担!试着做一些别的事情转移注意力就好啦。”

 

信里的黑羽快斗无所不知。就好像是,提前预约了他的生活。

 

谁都想不到世界恶化起来是如此迅捷。虽然末日论这几年来早已弥漫在人们心中,但只犹如树林里腐烂的木桩缓慢地被菌体覆盖,但近期从世界不同角落传来的讯息,无一不在发出疼痛的呻吟。

 

大陆西部的山洞中出现变异虫种,繁殖能力极强,成片飞过村落上空。

 

工藤新一收到反馈,他昨日布置下的埋伏战略成功摧毁了政府军的骑兵部队,对方开局不利,士气受挫。他如往常那样取出书房里的信件,余光瞟到手指上的伤口。

 

“新一今天太傻啦,削水果伤到手真的太好笑了哈哈哈哈。下次可不许这样了,我知道你没处理伤口,创可贴在茶几最右边的抽屉里。”

 

经过两个月的加急研究,科学院证明此虫种携带可传人病毒。革命党首领表示,首席科学家团队已着手制作相关药物,但目前暂无方法阻止虫种的缓慢扩散,请灾区民众自觉前往防空洞避难。

 

工藤新一挂断上级的电话,在草稿纸一支箭头上写下“增兵”,重新规划剿敌方案。战事已进行到白热化阶段,每走一步都是险境。他手机屏幕忽地亮起,同事的讯息呈现在眼前。他慌了神,心砰砰跳着去读那短短的几行字:“司令,我找到那位叫做黑羽快斗的士兵了。他因为拥有预测未来的超能力,是军方最得力的武器,受到了重用和嘉奖。至于他本人,不善言辞,待人冷漠。”

 

他稍稍放下心来,才记起已到夜晚,便去书房拿信展开。

 

“新一我生气啦!你不可以和别人打听我,这是公权私用诶,你个大司令官!都说不用担心啦。PS:那些人我一个都不想理,只喜欢你哟。”

 

因海底火山喷发等一系列自然因素,海平线再度上升五米,海滨城市悉数被海水淹没,大部分人员已提前转移。

 

政府军大规模投降,重要连队多数叛变,革命军开启最后一环的攻城之战。

 

剧烈头痛使工藤新一从短暂的睡眠中惊醒过来,司机扭头恭敬地告知他已经到家,他便揉着太阳穴下了轿车,手臂上挽着一个外带袋。不知觉中夏天又到了,他小口小口吃着纸盒里融成一团的抹茶冰淇淋,将嘴唇紧抿成一条苦涩的直线。

 

“嘿嘿,新一终于主动去买冰淇淋了!我好欣慰啊。抹茶味是不是超赞的!我也有点想吃甜品了呜呜。”

 

他朝着信纸弯了弯眼角,把它小心地收进书桌抽屉里——几乎塞满了呢。“你马上就可以吃到冰淇淋了。”工藤新一不禁自言自语道,尔后很快地将多余的思绪清除出脑外,百分百地投入决战的统筹与安排之中。

 

革命军拼命地打了三天三夜。他像站在人群顶端的上帝,绞尽脑汁地安排每一颗棋子的站位和走动,在脑海里展开详细到街巷之间的地图。这三天以来,他除了晚上花一分钟的时间阅读黑羽快斗的信件,便不再做其他任何事。

 

巧的是——工藤新一知道他不应该用这个形容,换个说法才对——黑羽快斗也早就知晓这几天工藤新一有多忙碌,信件里除了鼓气和示爱,并无其他内容。

 

而在三天后的一个凌晨,政府大楼上边那面飘扬了两百多年的旗子,终于被一把火燃尽,紧接着是歇斯底里的尖叫和庆祝,火势蔓延到整栋大楼。前线立刻给工藤新一传来庆祝的视频,头戴钢盔的士兵们像娶了老婆那样快乐地挽着手唱歌跳舞,背后是熊熊火光,像魔鬼扭曲的脸庞。

 

他朝对面大声质问一句:“是谁下的放火命令?”震耳的喧闹声中,联络兵听不清他的话,却以为上尉先生在夸奖他们的英勇,举着手机镜头愈加兴奋地高歌起来。

 

工藤新一挂断视频,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觉得眼皮沉重到无法再撑起,便枕着自己的手臂昏睡过去。

 

一觉便是大半天。

 

半梦半醒地趴了好久,真正清醒过来时已是傍晚时分,工藤新一披上外衣走出家门,迎接他的是燥热不安的夏日街道。热浪滚滚涌来,他便迎着那炙热走去,一时间像丧失了五感那般脑袋空白。他用眼睛沉默地打量着战争胜利后的世界,在这个小镇上,依旧没有人欢呼,没有人标榜英雄,也没有人为了他的信仰喜悦。

 

一切都寂静得有些揪心。

 

他不知该做何事,便只是消磨时间,在外边一个人晃荡了很久,在深夜时才打开家门。他明白自己只是为了使时间更快地到达黑羽快斗允许自己打开信件的那一刻罢了,但时间这东西却喜欢戏弄人,越是焦躁不安,便越无限延长,像掉进了一个不会走动的坏钟表里。

 

他急不可耐地奔向书房,手掌探进盒子里。终于到达了黑羽快斗口中的胜利,这一天的他,究竟有什么想对自己说的呢——

 

他抓到了信封,但与此同时,指尖敏锐地感觉到不对劲。

 

这封信下边,似乎再也没有下一封信了。他猛地睁大双眼,浑然忘记了黑羽快斗叮嘱自己不能摸索除目标信件之外更多的信,再一次把手掌伸进盒内,这一次迎接他的只是盒子本体坚硬的外壳,再没有纸张柔软的触感。

 

工藤新一天旋地转地跌在软椅上,手指紧紧捏着那最后一封信。这唯一的信件意味着的,无非是两种可能。第一种是随着战争胜利,前线士兵可以立刻回到爱人身边,而第二种……

 

工藤新一不愿意在脑海里边将它成型。

 

他第一次在面对黑羽快斗的信件时迟疑了。他就像被按下了停格键的影视人物,长久地凝视着与之前并无二致的信封,许久叹了口气,咬紧牙关去拆粘着胶水的部分。

 

桌面上的手机忽地振动起来,他一瞬间以为是黑羽快斗给自己来电,却看到备注是某个不常交往的联络员,涌上心头的喜悦霎时被敲碎。他气急败坏地接起电话,拼命压着心头的不爽,想给这位不识时务的联络员坏脸色看:“什么事?”

 

“工藤上尉,很抱歉打扰您。虽然不知道这位黑羽快斗先生与您有什么关系,但是……”

 

工藤新一瞪大双眼,呼吸急促地停滞住。

 

“但是我们无法联系上他其他的亲属或朋友。很悲痛地通知您,黑羽快斗是我军最优秀的战士之一,于今日凌晨的决战中牺牲。希望您能通知他的亲戚朋友,也请您节哀。”

 





06

这似乎是一件过分讽刺的事情。他失态地挂掉联络兵的电话,焦急得视线一片晃动,思维打了无数个结堆在脑子里,只有手指还记得工作,粗暴地撕开信的封口,抽出那张写得满满当当的信纸。

 

“新一,又见面啦。今天应该可以睡个好觉吧,是不是觉得如释重负呢?如我所说(我是不是很厉害),战争胜利了,祝贺你们!新一之后要注意休息,不要再像这几天一样过度忙碌了,你自己有头痛的毛病你又不是不知道。”

 

不,不是这些……他想看的不是这些……

 

“你拿到信的时候,士兵们应该还在庆祝吧。你肯定不会参与他们的庆祝!高冷的工藤上尉,对不对?好吧,那我们就来猜猜——明天会不会有信呢?到底有没有呢!”

 

他画了个歪歪扭扭的魔术师打响指表情。

 

“让我来揭晓答案,嘿嘿,不好意思啦新一,明天没有信了!你是不是吓一跳呢?其实是因为书房里信纸不够了!(才不是呢。)我一口气给你写了这——么多信,自己都没数有多少封呢,中间还被你突然冲进来打断了一次,说实话又被吓到,本想着起床再告诉你我决定去参军的事情呢。”

 

工藤新一对着空气回答:“一百八十二封。”

 

“你之前问过我超能力的代价是什么,我想现在可以对你说了。预测未来需要用等量的记忆作为交换,想知道的未来越远,舍弃的记忆量就更大。所以到现在,我几乎把认识你之前经历的一切都忘掉了,不过好像也不重要。”

 

“我的未来,最远就走到这里啦。我其实早就有这样的预感了,只是一直没去窥探具体的日期,现在看到了,居然还有点如释重负。新一,你答应我,别哭好不好。我在认识你之前曾经看到过五年后的我自己,躺在很昏暗的防空洞里,用手机看了一天的电影,反复播放同样的一部。因为我无事可做,生活就像点燃的鸦片,而我不想进入那个世界。”

 

“在茶饮店遇见你之后,一切都改变了。说我傻吧,也有这个可能,但从那时候开始,我能做的事情便不只是消磨时间了。我还想让你开心,新一,其他我不在乎。这个世界毁灭与否,我超能力强大与否,和我没有关系。也许我的结局,在爱上你的那一刻,已经写定了。”

 

“我只想用尽我的一生去遇见你。”

 

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黑羽快斗说过的所有话一齐涌入他的脑海——他从来没有说过自己会回来,他只说“胜利”,而且是“你们的胜利”。工藤新一忽地明白过来,为什么离别的那个清晨成为了自己的梦魇……

 

只是因为,黑羽快斗那双空荡到几乎失神的眼睛,里面只孤零零地映出工藤新一的影子。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接起的另一通电话,只是看见备注名是曾经帮他探过黑羽快斗消息的朋友,便如抓住救命稻草般捞起手机贴到耳边。

 

“工藤上尉……联络员给您打了好多个电话都没人接通,所以让我来试试。我没想到他会让您这么痛苦……战争结束了,我必须要向您表达我的歉意。上级一直有件事情让我隐瞒着您,那就是黑羽快斗士兵,他在军队并不被善待,被逼着反复运用超能力,甚至几乎快到了极限……”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他才没能逃过那次敌人的反扑。当士兵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奄奄一息了。没有人认识他——他也从未主动与别人讲话。士兵担心他的家人牵挂他,便去问他的家乡和名字。”

 

“家乡,忘记了。他是这么说的。然后他……工藤上尉,请您节哀。他最后一句话说的是,我爱的人叫工藤新一,我记得他叫我快斗。”

 

握着手机的手掌再也使不上力气,下一秒,工藤新一听到了屏幕碎裂的声音。

 

 

 



 

“我说,你都要住在我办公室了。这年头心理医生可是个热门职位。”医生放缓语气劝道,“这不是你的错,工藤。正如他所说,命定的事情是无法降罪到任何个体身上的。他早就知晓未来,也许尝试着去改变,但最后的结局依旧无法逆转。过了这么久,你应该放下了,至少不要再责怪自己。”

 

“我早该听他的,不让他去参军。”工藤新一垂着脑袋。

 

“没那么简单的。”医生将手扶上他肩膀,“工藤,我只是你朋友,都如此了解你,更何况是他呢。那一个选择没办法改变未来,因为你心里信仰的东西是深深扎根的,比如道义,比如世人。”

 

他听完这句话便抬起头,慢半拍地嘲笑道:“全是假的。”

 

革命军的“正确”是假的,英雄主义是假的,挽救末日之下的世界也是假的。他早该明白这一点,人类自大地以为可以凭借微不足道的科技或者更虚幻的“勇气”去逆转困境,可事实上,是做不到的。

 

末日之下没有奇迹。他工藤新一不是救世主,也不可能有人是救世主。战争能够胜利,但再也没办法回到过去了。虫灾、病毒、海啸、地震。人们在本该来临的末日之下,亲手将这个儒雅平和的世界解构了。

 

回不去了。工藤新一所期盼的一切,从来就不由一场荒诞的战役决定。

 

“快斗说得对,预测未来……没什么好事。”他抬起那双深海般的眼睛,疲倦又笃定地向他的朋友说道,“对于时间系超能力者来说,记忆和未来,就像一个天平的两端,无论哪一端过重了,都是沉重到无法呼吸的痛楚。”

 

工藤新一这次没有再要求他的医生朋友开药。他从医院沉默地走到家中,在床头柜的抽屉里取出一把手枪,没记错的话,弹匣里边还有弹药。

 

他来到书房,把黑羽快斗的信件全部投回到那个箱子里,用手臂环抱住箱子,坐在椅子上。他将手枪上膛,枪口对准了自己锁骨下方。连黑羽快斗都不曾知晓,透过一层白色的布料,那个位置烙印着雪花形状的特殊标记。

 

也就是这阵子,工藤新一才不小心听闻了上级对他的评论。之前所有的重用和保护,不是因为工藤新一卓越的才能,而是因为他听任命令守口如瓶的超能力。工藤新一的能力是,逆转时空,回到过去。谁都不知道这需要付出什么代价,而上司竟在酒局中哈哈大笑地泄露了真正的心声:“倒是咱这一仗打输了,就逼着工藤那小子用超能力不就成了!大不了就是一条命嘛……”

 

他是革命军的棋子,而那狂妄的人,殊不知也只是更大的棋子罢了。


大不了就是一条命嘛。

 

灼热的子弹穿过了工藤新一的身躯,将那朵黑色的雪花燃尽。

 





07

工藤新一如溺水一般醒来。他惊魂未定地扫视着桌面上的纸张与文件,记忆与十分久远的过去接上了线。

 

他将演算纸与文件悉数塞进牛皮文件夹,没有封上开口,便不急不慢地下了楼。他盯着自己的影子,等待一只鸽子飞过,然后被人拍拍左肩,故作镇静地对上黑羽快斗含笑的眸子,听他念出那句“不小心买了咖啡”的谎话。

 

工藤新一出神地盯着面前少年的脸,几欲落下眼泪。他忽然明白了自己超能力的代价——他记得所有的一切,无论是悸动还是痛哭,都只拥有这一次重来的机会。他孤注一掷,却没办法预料未来,也不能知晓这次他的少年,是否会得到救赎。

 

不过——

 

这一次,他也许能牺牲这个世界,换取那个爱吃抹茶冰淇淋的少年的笑脸。

 

他再也不会被毋须有的枷锁束缚。


反正都是要毁灭的。

 

 




END.




*这篇真的写了非常久,也融入了很多私人的审美和想法,一度写不下去。希望能得到大家的喜欢和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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