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够了,春天逝去了。

【菇卡】坠火

*来自摩洛洛@沉船海域- 的约稿 感谢实现我写双子的梦想

*故事大纲属于金主

*全文1w8 是个时间跨度很长的故事

 


00

后来王子总会回想起,他第一次见到霞谷双子时的场景。那时的王子还未能被称作王子,他路过冬季结了冰的湖面,日光下闪着一大片红金色。两个孩子从他身体两侧飞快地滑过,轨迹交织又错开,姿态优美得像两只飞鸟。

 

在他们身前,一轮巨大的夕阳缓缓悬挂着,如同燃烧的火球。

 

飞鸟坠入火中。

 

01

而距离初见的那一日,已经过了太久的时间,久到王子无法再回忆起具体的年份与日期,只依稀记得是火之时代之前的岁月。

 

暂且让我们仍然将最初的他称作“王子”,毕竟他真实的名字在成为领导者之前无人在意,在成为领导者之后也无法知晓,口口相传的只有这么一个尊贵的称呼。

 

那个年代,文明处于非常蒙昧的状态,地域之间没有交流,人们只依照着各自地域的环境特点,进行最基本的衣食住行活动——甚至这般形容都有些过于惬意,换句话说,能克服恶劣天气活下来,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旅人为每个地方取了最为贴切的名字。王子从大海里的小岛游走到阴雨连绵的树林,简陋的衣物无时无刻不黏在身体上,皱巴巴地发冷。被雨水折腾得浑身虚弱时,他来到了一片新的地域。

 

寒风夹杂着雪花将他裹起,风中白点连成细线,直往人脸上砸。放眼望去,面前竟是一片泛紫的荒原,除了陡然耸立的山壁和结冰的湖泊,其余一无所有。

 

他甚至没想过能看见活人。

 

王子相较于普通的旅行者,身体素质已经好上太多,但在前一段路程被淋成落汤鸡,往这雪原中一扎,全身上下立马结出细碎的冰碴子,冻得人直打哆嗦,每走一步路,摇晃得像旋转的瓦罐。

 

当王子在湖面上撞见两个小孩时,他甚至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大概是死前看见天堂景象之类——下一秒,他倒在了冰面上。

 

直到他在满地的稻草堆中醒来。

 

身体居然还有温度。王子浑身酸痛地尝试活动四肢,才发现自己被人换了衣物,一种未曾感受过的厚实布料罩在身上,如同野兽的绒毛一般温暖。

 

“你醒了?”一个声音小心翼翼地问道。

 

王子吃惊地瞪大了眼睛——这声音来自于他期望之外的“冰天雪地里的原住民”,语气中盛着热切的心意。

 

他一愣,扭过头看到一双灵动的眼眸,头顶呆毛的蘑菇头女孩冲他笑了笑。这地方的人似乎不太怕生,直勾勾地打量着他,王子讷讷移开目光,只说得出两个字:“谢谢。”

 

任何一个有幸捡回来性命的人在第一时间都会道谢,王子也不例外。只不过当他对着面前的女孩道谢时,女孩却指了指山洞外边。

 

“是他们两个救了你。”

 

王子随着手指的方向望去,山洞里很暗,那洞口却亮堂得很,似乎正好是日落时分,浓烈的橙红色铺满了视界,山崖旁两个矮小瘦削的剪影,听到洞内的说话声便停下玩闹的动作,在原地呆了一秒钟,又很快拉拽着跑走了。

 

那一瞬间,他想起来冰湖上瞥见的那两个孩子。

 

蘑菇头女孩见他若有所思,便很聪明地会意道:“你可能见过他们。也就是他们两个,轮流把你从冰湖背到这里找了我。”

 

“救命恩人。”王子感慨,“他们不像一般人啊。”

 

没想到,那蘑菇头女孩扑哧一声笑起来,眼睛弯成一条缝。她兴致勃勃地朝他说:“他们俩本身就不是一般人!关于这对双生子,能讲的故事那可太多了。”

 

她甚至有些手舞足蹈起来,这副宠溺的样子很容易地勾起了王子的兴趣,他也附和道:“反正我暂时还需要再躺一会儿,愿不愿意让我做个称职的听众?”

 

“我的荣幸。”她往王子身边凑近了一些,撑着脑袋准备开始回忆双生子的故事。就在故事说出口的那一刻,王子听见山顶外边传来一阵笑声,好像世界上所有的快乐,都被揉进了笑里。

 

传说中,所有的灵魂都来自于游走在天空中的巨鸟。星星从巨鸟的身上坠落在地,变成了人。

 

可是谁也不知道为何,那颗星星落到地上时,竟一分为二。

 

Daleth比Alef早诞生了几分钟,便自然而然成了哥哥,喜欢攥着根小树枝,时不时装模作样地敲打Alef的脑袋。“哥哥”对于Daleth来说,似乎是个不错的称谓,他也乐于以此自居,领着Alef拜访新邻居,小小身板挺得笔直,奶声奶气地介绍他们两个:“我是Daleth,是Alef的哥哥。他是Alef,是我的弟弟。请多多关照。”明明一句话能说明白的事情,偏要重复一遍,表情还骄傲得很。这时Alef会站在他的身后,双手插进嘴里一拽,猛地撑开个鬼脸,舌头伸得老长。

 

实际上,需要关照的向来是Alef这个古灵精怪的弟弟。三天两头偷吃准备好的祭品,太过好动打碎邻居的瓦罐,比赛连赢了隔壁狮子头小男孩十八次把人家惹得哇哇大哭。Daleth噔噔噔地跑到大人面前鞠躬赔礼,一脸正气地说我会管教我弟,回家就让他好受。而Alef道歉的方式完完全全是另一种风格——昂着脸眨巴眨巴大眼睛,眼里还泛点泪光,可怜兮兮地撇嘴道:“对不起,是我错了。”

 

这双生子本就生得好看,人群中如同星子一般,再这么一软一硬地道歉,没有人会狠下心去责怪。

 

——小狮子除外。那天Alef跑来他面前,诚恳无比地道歉说:“是我的错,不应该赢这么多次,下次我一定假装输给你。”小狮子万念俱焚地回头,撞见Alef一双真诚的眼,顿时哭得更厉害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抹。

 

后来Daleth连续给小狮子送了一周橘子,这场仇才不情不愿地结束了。他郑重其事地将Alef和小狮子的手拉过叠在一起,像村里长老般宣布他们重归于好,谁再吵架就会受到Daleth提供的一顿暴打。

 

Daleth没看到小狮子哭丧的表情,他直到长大都还以为,小狮子是因为橘子原谅了Alef——不过这不关键。

 

虽然总摆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管着弟弟,漂亮的脸上总没什么多余的表情,看起来像霞谷的落日一样遥远,但落日的霞光总会准时地降临在那人身上。

 

Alef躲在他身后做鬼脸,笑得露出两只小虎牙。那样的他,一仰头就抖落了满身光芒。

 

“非要人下一个定论,只能说他们两个是特殊的存在。原本以为巨鸟的星星对应着一个灵魂,原本以为小孩子的体能一定胜不过长辈……”女孩笑道,“好像任何不可能的事情,都会在他们身上开先例似的。”

 

“可没人嫉妒。”

 

“毕竟谁都不会厌恶太阳,永远生机勃勃,永远值得依赖。”

 

女孩自说自话呢喃了几句,见王子笑着注视自己,才不好意思地收住感叹,别过脸笑了笑:“不知道为什么会和您说这么多,不过我感觉,您也是一位如太阳般的人呢。”

 

太阳吗?王子想,是个很矛盾的意向。人们崇拜极了,却又接近不了。始终置于神坛之上,体内却炙热到发狂。真不确定成为这样的东西是否称得上好事。

 

但他们俩在尚且稚嫩的年纪似乎并不需要考虑这些,太阳对他们来说,只是能让肌肤回暖到适宜温度、能把影子投射到地面形成许多有趣形状的东西罢了。

 

就这么简单。

 

王子站在远处,静悄悄地看着这对双生子坐在山崖边上,乐此不疲地做手影游戏。影子挨得好近。

 

打招呼就免了吧。他转身离开这片差点要了他性命、却又被拯救的雪原,脑海中蹦出的最后一个想法是:

 

以后一定会再见的。

 

02

面前的霞谷双子与十年前的霞谷双子在王子眼中重合了。

 

二人如竹枝般抽芽拔高,光是站立在原处,挺拔的身姿便让人抽不开目光。出落成少年模样的双生子拥有不太相似的气质,哥哥沉稳优雅,弟弟更张扬锐利,却都像出鞘的剑,一抬眸,满眼的坚定。

 

“虽然这时候说闲事不太合适,但不知道你们还记不记得十年前,你们在冰湖救过一个昏迷的男人?”

 

Alef摇摇头,Daleth则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直视王子道:“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不过这与选拔有什么关系吗?”

 

王子只是微笑。

 

Daleth补充一句:“人是我们两个一起救的。”重音咬在“一起”上。

 

“没事了,突然想起旧事罢了。”他走到两人中间,双手张开搂住两个少年的肩膀,用力地拍几下,又很快放开,“去吧,赛道等着你们。希望能看到一场精彩绝伦的表演。”

 

Alef轻轻叹了口气,短促得就像呼吸。他没想让任何人觉察,但近在咫尺的Daleth还是注意到了弟弟的微表情,伸出手想像小时候揉揉他的脑袋,却忽地停住了动作。

 

他们现在是对手。

 

那支手臂该拿起滑雪板,而不是向对手表达亲昵。战士一旦站在赛道上,便不该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更何况这是一场分外重要的比赛。

 

甚至能决定他们的一生。

 

“哥,”Alef却在这时候转过头,冲他笑了一下,“我不会输的,放心。”

 

这小子。Daleth看到落日的霞光落进Alef眼底,因为那个轻松得像做游戏一般的笑容,荡开浓烈的暖意。双生子与生俱来的心有灵犀让对方很容易地捉到了自己的心思,并对症下药地给出最合适的回应。直至那一瞬间,他作为兄长身份而产生的纠结和苦痛,才真正地烟消云散了。

 

他勾起嘴角:“可是弟弟你,从来就没让我省心过啊。”

 

号角吹响了。观众席座无虚席,此刻波浪一般涌动起来。在欢呼声中,霞谷最夺目的两位少年与风一同高高跃起。

 

——这是,最后的决斗了。

 

其实谁心里都明白,这场比赛必然会发生。当年的王子跋山涉水,游历四方,最后下决心去到预言山谷,历尽艰险通过四种试炼,取得四种元素的力量,受大众爱戴成为统领整个天空之国的王子。

 

他再次去到曾经涉足过的地域,选拔出最能干的人作为地区长老,将元素赐予他们,来发展天空之国。

 

霞谷是王子的最后一站。在他到来之前,所有霞谷人,甚至包括了霞谷双子自己,都毫不怀疑这个领导者只能是他们二人。

 

之一。

 

这是一件分外残忍的事——兄弟二人之中只能决出一位优胜者,胜者登上神坛被人瞻仰,败者再也无法望其项背。

 

该选谁呢?

 

“大不了就抓阄呗。”Alef手脚并用地登了半天雪山,总算在一处偏僻的山崖旁找到了自己的哥哥。他深知Daleth的脾气,心里想不通事情时,总会一个人躲得远远的。但每一次,Alef都会找到他。

 

Daleth对于突然出现在身后的声音已经习以为常,甚至打坐的姿势都没有一丝的颤动。对于自家弟弟的行事作风,他知根知底,但事到如今仍毫无头绪,Alef却像局外人一样同他开玩笑,Daleth不免有些气恼。

 

“我说Alef,不要再像个小孩子一样——”他边责备着Alef边回过头去,却差点撞上对方的鼻尖。这个不省心的家伙居然蹲在自己身后,双手托住脸颊看着他。

 

Alef扯扯嘴角,说道:“哥哥,我没开玩笑。”

 

“当长老不像你想象中这么简单,Alef。”Daleth的语气和缓下来,做好了与对方言语上拉锯很久的准备——从懂事以来,他一向是个过分冷静的人,某些时候甚至有点冷酷,彬彬有礼地计算时间和效率,就连温情都踩在冰刃上,多一分怕泛滥。但这些规矩唯独对Alef不作数。他是个死缠烂打的麻烦精,只会从背后抱着Daleth,脑袋埋在他脖颈里,像只无法驯服的猫。

 

倒不如说Alef聪明得很,算准了Daleth会无限度地纵容自己,冠着“弟弟”的名号以及独一无二的灵魂共生。

 

“我知道。”Alef抬起眼帘,直勾勾地看向Daleth眼底,“但无论是我们之中的哪一个人最终被选上了,都能很好地管理霞谷。”

 

Daleth扑哧一声笑了,扬起眉毛:“你还真是年轻气盛啊。”

 

“我相信哥。”他拿额头轻轻撞了一下对方的额头,像晚宴上的碰杯仪式,很快缩回脑袋笑起来,“作为交换,你也必须相信我。”

 

“无理取闹的家伙。”Daleth还是笑,但不再看他,扭头望向远方又大又圆的落日,“我们一起看过多少次落日?”

 

“该从我们出生算起,说不定那时候正好就在日落。”Alef单手一撑,跃到他身边并肩坐着。

 

“Alef,还记得小时候我们吵架,如何决定胜负吗?”Daleth突然说道,轻描淡写的语气。

 

“你是说……”Alef突然一怔,随即心领神会地笑起来,向Daleth伸出右手,“我赞同。”

 

霞谷人信仰战斗。而竞技,是和平年代最令人敬佩的战斗。他们小的时候,一吵架就冲去滑雪场酣畅淋漓地比一场,谁赢谁有理,怒气也在疾速滑行的过程中烟消云散。

 

而胜负参半。与其听信无谓的运气,倒不如把未来交给一场光荣的胜利。到那时无论如何,两个人都是战士,都赢得了敬佩。

 

Daleth紧紧握上那只右手:

 

“成交。”

 

03

滑行比赛以一种令人瞠目结舌的方式结束了。

 

这件事情在很长一段时间都被当做佳话谈论:也许由于双生子几乎一致的身体基础以及生长环境,或许真有命运操纵的成分存在其中,在跃过终点线的时候,肉眼观看之下两个人几乎分秒无差。

 

两位比赛的主角一过终点线便往雪堆里一扑,精疲力尽地仰面喘着气,周围居民手忙脚乱地将他们扶起。Daleth专注到几乎空白的意识慢慢顺着人声苏醒了,他听到人群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要不选十个见证冲线的滑雪高手投票”“或者明天再赛一场”“干脆换一种形式”……

 

要命。

 

这是在开玩笑吗?好不容易才放下所有负担痛痛快快地赛一场,事到如今却得到这样一个不上不下的结果。重来倒不是不可以,只不过兄弟之间被争权破开的裂缝,很可能会控制不住地变大……

 

倒不如回到那个山崖,他们面对落日而坐,仰面躺下阖上双眼。Daleth忽然觉得,那样过完一生,也挺不错的。

 

“哥……?”Alef摇了摇他的肩膀,Daleth这才完全地清醒过来,才发现自己的弟弟正支撑着他的身躯站着,两人身体都因为耗尽精力而发颤,紧紧相贴,更显得像双魂一体的“传说”。

 

“我没事。”Daleth小声向Alef说道,余光里他看到王子从人群中走出,似乎要说些什么。

 

“我有个提议。”王子温和地冲他们点点头,笑起来,“这个想法本在我来霞谷之前,就已经诞生。后来见兄弟二人已经决定好选拔的方式,我便不好再干涉,但今天的结果,想必是上天指示。”

 

“我决定,破格给予霞谷两个长老名额,由Daleth和Alef共同担任,赐予他们风元素,二人协力治理霞谷。”

 

那一瞬间Daleth不知道该作何表情,摆出笑脸或是流泪。他只感受到搀扶着他的Alef猛地僵直了身子,像受了惊吓弓起脊背的大猫。他勾着Daleth的那只手仍搭在他肩膀上,另一只手臂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也扣到他身后。

 

Daleth被Alef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他甚至被Alef并不柔软的发丝挠得发痒,偏偏对方还把脑袋埋进他脖颈蹭两下,同时响起一句带着些许哭腔的感叹:“太好了……”

 

他还没反应过来,Alef便很快地向后退了一步,双手顺势抬起握住他肩膀。再抬起头时,那家伙已经扬起大大的笑脸,眸子里的光满得快要溢出来。

 

“祝贺我们,哥。”

 

意外之喜来得太快、太没有铺垫,以至于那之后的几个小时像失去了实感,Daleth和身旁最亲密的弟弟一同被众人簇拥着接过法杖,戴上象征着权力的花环,与霞谷居民们碰杯庆祝,笙歌在宴席中升起,古老神秘。

 

周围人醉得差不多了,就连王子也被人劝着回屋休息。Daleth被人捉住手掌,在掌心轻轻一捏,Alef凑到他耳边说:“和我逃走。”

 

和之前的千百次一样,他们踩着滑雪板一路狂奔而去,披星戴月。成为长老又如何,被迫成为大人又如何,Daleth知道有一个地方永远会属于年少时的他们,就像他们永远属于彼此。

 

孩提时期Daleth最厌烦觥筹交错的聚会活动,要是人往他身边挤,他就难受得坐立难安,Alef虽然打心底喜欢凑热闹,却不希望哥哥皱着小脸一声不吭,便神神秘秘地邀请他逃跑。虽然随着年龄渐长,这份因人际带来的难受成功地被理智压在心里。Alef却依旧会拉着他的手从小道溜走,向他说“这不是正确的胜利”——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长大就是这样的过程,一般没人在意这期间的疼痛与不甘。

 

但他是他弟弟。

 

逃跑终点是他们的秘密基地,那座废弃的决斗场是他们一起发现的。某次郊游时迷了路,两个人误打误撞,来到了破败的古墙旁。墙体围成圆形,由外向内修下众多台阶作为看台,很多却已经被雨水侵蚀得形状模糊。但这座决斗场实在是太高太大了,人坐在最顶端的墙头上,就好似一粒飞鸟那样渺小。

 

烦恼、期盼、迷惘……秘密无处遁形。他们分享自己的一切。黑夜是绝对安全的保密者,除此之外知晓秘密的只有沉寂了数不清年月的古墙,和身旁无条件信任的人。

 

他们偶尔会在日落时来到这里,彼时漫天白色飞鸟降临。而更多的见面发生在夜晚,静谧的绛紫色从天际漫延过来,像美酒浇灌而成的海洋。

 

而今夜的确是喝了酒。美酒。

 

他们并肩坐在城墙边吹夜风,双腿悬空地摇晃着,还顺手捎了一瓶酒,两人断断续续地喝。Daleth听着身旁的Alef絮叨说着他们和霞谷的未来,风元素究竟会有多大的力量呢,哥你说我们将来是不是能飞,那我肯定要和你比赛!天上的风景应该会更好吧。要处理的事情应该很多诶,发展生产和建很多房子,似乎还要对外交际诶!我听说雨林长老是个很凶的大姐姐,到时候哥你千万要往前站,我在身后为你撑腰。说起来哥肯定想得比我周到,以后有什么事我们都凑一起讨论,霞谷会有很多漂亮的楼房和旗帜,大家冬天也不会生病……

 

玩笑话混杂着认真话,一时间倒不知哪句是真心所想,Daleth便全当说笑,眯着眼静静地听。得到这般权力对每个少年人来说,必定是绝佳的奖赏,不光Alef在酒精驱使下如此滔滔不绝,就连他自己心里面也暗自得意起来,明明面对的是夜,却好像看到一个铺满阳光的霞谷在眼前展开,每一处都美得像画。

 

这便是所谓的宏图吧。

 

说实话,他还没有十足的把握去管理好这片地域,但一想到背后永远紧紧靠着Alef,“哥哥”的称谓便会很快地穿入他的身体,成为言行的一部分。在他面前,Daleth不允许自己做不到。

 

毕竟是自己的弟弟啊。被这样一个耀眼的人注视着,无论如何都会告诉自己“要变好一点”吧。

 

Alef好像真的有些醉了。他说了好长时间,从未来又莫名其妙说回了小时候,他从树上摔下来,Daleth背着他到处找人医治,还以为腿流血就代表弟弟就要死了。Daleth没忍住笑,瞥他一眼:“还好意思说,那天某人哭的那叫一个撕心裂肺,才给了我错觉。”

 

Alef撇嘴,眼尾下垂,像邻居爷爷养的狼犬泛委屈。他语无伦次地控诉对方,语气越来越沮丧。Daleth发现他摆出一副较真表情,便忍不住伸出手,揉了揉他头发。

 

“好啦。”语气像哄小孩,“不准生气。”

 

没想到那家伙不但不领情,还嘟囔着不满整个人扑了上来。两人本就坐在边缘,两条腿像秋千摇摇晃晃,Alef身子这一歪,把Daleth吓了一跳,霎时间有种失重感,下意识紧紧抱住压着自己的身躯。

 

其实长大之后,兄弟二人很少会有如此亲密的姿势,好像要把对方摁进身体里,再也不能分开。Daleth感受到对方因为喝了酒之后明显升高的体温,还有耳边微微的喘息。一下,两下。

 

该死。

 

“Alef?”他试图找回自己的理智。身上的人实在是贴得太紧了,没使出一丝一毫的力气,任由他用怀抱接住。两个人的腿甚至还悬在半空,这不得不让清醒之人的身体下意识更加紧张。

 

“哥。”Alef的脑袋在他颈部蹭了蹭,鼻子戳到他锁骨,有点疼地叫唤一声,又侧着脸挨回去。

 

“我在。”Daleth只能说出这样的回答。夜风悄悄更大了,将两人衣物吹得涨起,像赛道旁的猎猎振响的旗帜。他执着地将Alef背后飞起的衣角反复拽下,到后来干脆用手臂搂住他腰,手掌按住衣角,以防他大晚上被风吹得受凉。

 

他仰面朝上,眼睛看着这座古城的夜。紫色浓郁得像下一秒就要滴进瞳孔,带着天空的秘密,长久渴望的事物悉数被他收入囊中。其实Daleth曾无数次想象成为长老后的夜晚,他或是Alef,站在万人瞩目的地方,迎来最盛大的绽放,然后独自拿着法杖离去,再也不回头去看、去思念。

 

可故事并不是在盛大之处结尾的,反而又一次落笔到寂静的地方,又一次把成长和告别完完全全地只交给他们两个人。

 

等到明天的太阳升起时,他们便是新的自己了。

 

他会想念这个夜晚的。

 

Daleth把另一只手放到Alef脑袋上,轻轻揉了揉他头发。对方闷闷地说了一句:“不要离开我,哥。”

 

谁说他们会分开?命运、王子、大家,不是都成全了双生子的共同执守吗?Daleth刚想把反驳说出口,却忽地停住了。有一种强烈到近乎不讲道理的预感刹那间充斥了他的大脑:如果没有人逼迫他们分开,那么就真的不会分开吗?

 

他不知道。

 

“我会做到的。”沉默了很久,最后Daleth说。

 

他知道Alef在听。

 

04

“我做不到。”Daleth摊开双手,打断对面兴致勃勃的Alef的介绍,“我听说这东西会带来灾难。”

 

“任何新的东西都会给世界带来影响。”Alef从高背椅中站起身,左手叩向桌面,“打破平衡是必然的,哥,你不该这么守旧。”

 

“不仅仅是守旧。”怒火噌地上了心头,Daleth皱起眉,语气也变得不容商量,“开采暗石这件事情,本身就是错误的。先不说暗石给我们——王国里的居民们带来的副作用,你也看到了,暗石通过吸收周围空气、杂质甚至物体的方式来供给能量,体积小的光之生物一旦靠近暗石,立刻会被吸干而亡。”

 

“生物,生物。它们但凡注意一点,也不会被暗石伤到。”被对方强硬态度激得愈加急切的Alef回应道,“之后技术发达了,会有办法避免这些事情的。”

 

“这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而且极有可能在你们的控制之外。”Daleth看不得自家弟弟这副针锋相对的模样,尝试着用平静的劝慰来缓和气氛,便主动停止了争论,“总之,这件事情应当由长老们与王子共同商议,再下定论吧。”

 

Alef望着坐在高背椅中的哥哥,想笑一下,却哭丧着脸。

 

“我是为霞谷好。”很轻的呢喃迅速消散在空气中,连带着Alef离开的身影。

 

Daleth当然知道他是为霞谷好。

 

实际上,发现暗石的雨林前辈,也全是为雨林着想。但出发点并不能掩盖行为的错误。从Daleth第一次听说暗石科技开始,他就坚定地站在了对立阵营,与此同时,Alef接住雨林前辈的橄榄枝。

 

她确实是位大美人,可眼里不是柔情,而藏着刀刃。Alef在她身边,绅士地搭起那纤细手腕,侧过头共她笑。最初秘密还能够暴露在月光下,上任不足一年的两位长老习惯性跑到山谷里暂做歇息,Alef望着月亮,突然说了一句:“雨林前辈,不吓人呢。”

 

Daleth笑起来,分享自己的认同:雨林前辈本来就比看上去要好相处多啦,是一位很有决断力的女性。

 

他听见Alef在自己旁边翻了个身,余光中瞧见对方目光直勾勾地落在他脸颊:“哥,她和我说,她能让大家飞起来。”

 

Daleth的呼吸一滞。

 

Alef那瞬间的神情,频频出现在日后Daleth的梦里。惊喜、担忧、紧张……更多的是,赤裸裸的渴望。从小到大Alef想要什么,眼神里的光芒藏不住,Daleth一眼便知。但这不是像小时候争夺玩具或是滑雪竞赛那么简单的事,而是闻所未闻的天方夜谭。

 

可Alef实在太想飞了。

 

传说中巨鸟塑造天地,也创造人类,天空王国的子民们便尊崇巨鸟,每当看它从遥远的苍穹顶端飞过,便俯首而拜。巨鸟赋予人类更高级的形态与思维,但将它飞行与发光的能力留给了光之生物,比如鲲、水母、蝴蝶。Alef早早地征服了地上滑行的技能,玩心重、心气也高,便总想着终有一天自己能像那些生物一样拥有翅膀,飞在天空之中。

 

他向来是指责巨鸟的——在艰险的环境里,只将生存的能力留给生物,却让普通的子民们饱受灾难之苦,迫不得己求助生物,乞讨些光亮和暖意,或是借助他们的力量点燃船只升上低空。

 

春之地云野或许还能满足基本的生存条件,但霞谷四处覆雪,没有一天不是冬日,如果仅仅停留在依靠光之生物的阶段,人们就将继续受苦,永无止境。

 

于是在阴雨连绵的雨林辖区内,雨林前辈第一次开采了暗石。后来她将暗石放入Alef掌心。

 

Alef给她送去风元素。弟弟知道哥哥所谋之道不同,怕被阻拦,就悄悄地取走元素,仿佛偷窃别人家的物什。Daleth默然站在远处的山崖边,望见Alef捧着蔚蓝色元素球,面上尽是喜悦。

 

不必偷。那本就是属于他的东西,属于Daleth的东西也必然属于Alef。

 

Daleth终究还是心软。他深知自己的弟弟,哪怕有人告诉他用蜡胶黏成巨大翅膀能够飞天,靠近太阳的那一瞬间蜡胶会悉数融化,他也情愿如此坠落。

 

在暗石第一次成功转化为能源的那一天,Alef立刻回到了霞谷。他立在半山腰山崖边缘,双手拢在嘴前朝Daleth大喊:“哥——!”等到Daleth听见呼声急忙从屋里出来,Alef便张开双臂,直直地向下坠去。

 

下一秒,他挥动身上的斗篷,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

 

Alef飞起来了。Daleth在地面,昂头看着,一会儿觉得Alef像迁徙的候鸟,久行之后回到家乡,一会儿又觉得他像断线的风筝,谁也抓不着、再也找不回。

 

终究是离得太远了啊。

 

05

大势起时,总是无法遏止的。

 

Daleth在餐厅里享用一个人的晚餐。熟悉的中份烧鸡、奶酪和新鲜橘子。他从小到大都喜欢吃橘子,云野受春日滋养的橘子不行,只能是霞谷山崖旁向斜生长的橘树,甜橘的概率大大降低,可酸涩的果实却拥有独特口感。近日胃口不太好,他瞥了眼烧鸡便默默推开,头疼地发了会儿呆,还是决定先剥橘子。

 

居然是甜橘子。Daleth心里一瞬间冒出些许开心的泡泡,咕噜咕噜响一阵,手中动作没闲下来,习惯性地将一瓣分开,放在左手。Alef不喜欢橘子,怕酸,但若是Daleth“中了奖”,定会凑过去讨一瓣,砸吧着嘴夸奖,有时夸橘子,有时夸他哥慷慨。可Daleth每次都给,哪来的慷慨与吝啬之分?

 

倒也不是每次。Daleth静悄悄地将大半个橘子咽进肚里,最后盯着手心里那一小瓣橘子,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Alef似乎已经很久没和他共进晚餐了。

 

前段日子王子正式宣布支持雨林,天空王国掀起暗石提取能源的潮流,并将其利用到衣食住行的各个方面。Alef作为发起者之一,一时间自然风光无量,同王子一起待在雨林身旁,亲力亲为地研究暗石。

 

不吃饭不行。Daleth如此想着,把奶酪送进嘴里,乳酸混着方才橘子的甜味,让他皱起眉头。自家弟弟向来是一个绝对甜党——不仅限于食物,还有经历与情感,谁顺他心意,便会还予谁笑脸。暗石这件事给他的甜头太多,哪怕危害明晃晃地摆在那,他也不会太过在意。这几天他还嚷嚷着要在霞谷修什么暗石基地,涉及到迁居的问题,引起了部分居民的不满。

 

“暗石基地……”Daleth想不明白Alef的意图,出神地呢喃起来。想不到背后有人接话道:“哥,你该不会是想通了吧?怎么我一进来,就听见你说着我的大计划?”

 

Daleth没兴致跟他打趣,但对于Alef忽地回到他身边吃晚餐这件事,难免暗喜起来,便放下对基地的顾虑,把盘中烤鸡推向他那边:“怎么才回来,吃饭了吗?”

 

Alef很明显地愣了一下,讪讪笑起来:“在王子宴上吃过了。”

 

“嗯。”Daleth不动声色地将盘子拉回自己怀中,用刀撕了一小块鸡肉送进嘴里,“雨林前辈喜欢吃什么?”

 

对面的人摸不着头脑,撇撇嘴:“蔬菜,各种蔬菜。”

 

“你不喜欢。”Daleth说。

 

“我不喜欢。”Alef重复了一遍,“所以?”

 

Daleth被这句反问噎住了。他动作迟缓地眨了眨眼,一时间没法解释自己方才的失态,便佯装心不在焉地把话题引回最初的暗石基地。

 

“没什么。不过,为什么要在霞谷建造新的暗石基地?这件事情你可没和我商量。”他摆出一副哥哥的模样。在Alef心中,很多时候“哥哥”是个形容词而不是名词,Daleth并不是每时每刻都像哥哥的,而是在面对着Alef的时候,自动生成了一种接近于本身人格的表演模式,不自觉地逼自己作出某种姿态。所以他间歇性地想着,凭什么你总是扮演着这样的角色?

 

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哥哥”在绝大多数时候是令他满意的,所以绝大多数时候他也不会对此提出异议,并心安理得。而在这样一个话没说清楚还被支开话题的餐桌上,Alef摊开手,呛道:“我为什么要和你商量?”

 

话语像利刃刺向餐桌的另一端,兄弟俩各自守着一侧,摆在餐桌中央的那瓣橘子仿佛界线。

 

“因为我是哥……”

 

“别再说那种话!”Alef皱起眉头。又来了,这样无理的理由,竟被Daleth使用了十几年。他从前怎么就意识不到这种不应成立的威压呢?他不自觉地将拳头紧紧攥住——不愿再受保护,不愿再听从他,不愿……有如魔咒一般的心声盘旋在他脑海里,甚至让他有些幻听。这究竟是内心的不满,还是曾真的有人在自己耳边呢喃?

 

“修建霞谷分基地那是因为……”他猛地站起身来,身躯把餐桌撞得摇了一下,那瓣橘子便轻易地倒了下去。Alef望着餐桌上摆放着的盘子,大多被Daleth吃干抹净,就连最后一个鸡腿,也被Daleth的刀叉深深刺入,即将成为他腹中之食。也不知道为何,如此平常的一个场面,竟坍塌成立着无数刀刃的炼狱,Daleth满身鲜血地坐在恶魔的王座上。

 

为什么自己总要征得他的同意?明明从小到大,一切荣誉和热爱,都加冕于他,而自己只不过是太阳的阴影。

 

Alef把解释的话咽回腹中,笑了一下:“并不是只有你认同的事,才是正确的,哥哥。”

 

没有人再能阻拦Alef,他转过身,不再打算作更多的争论,而是径直向门口走去。若他回头望一眼,便会发现方才他脑海中嗜血的恶魔,此时却低垂着脑袋,整个人陷进高背椅里,好像缩小成会被风吹走的样子。

 

此时餐厅的门却被另外的人推开了。

 

Daleth抬起头,认出那是霞谷戍边的战士。那战士说:“二位长老,王子有急事召见。”

 

“大批光之生物袭击了天空王国。”

 

那一瞬间,Daleth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Alef的后脑勺上,他没有再回头。Daleth知道,事到如今,一切都无法挽回,天空王国会泾渭分明地分为两派,永不止歇的争论即将上演。而今日的晚餐,竟是最后的晚餐了。

 

Daleth留在原地,失落地想:那瓣橘子依旧没能递给他吃,好浪费。

 

06

不对劲。

 

Daleth坐在王子的庆功宴中,心神不宁。身边Alef被雨林灌得醉了几分,正激动地抓住她手腕,唱儿时霞谷战士教他们的战歌,王子端着酒杯,懒洋洋地卧在王座中,绫罗绸缎层层叠叠压在身上。

 

先前有意避开赞成暗石开发的一派,Daleth减少了与他们的来往,除了偶尔见Alef,其他人便很久没有碰面了。而他观看如今这场宴席,却发现每一处都溢满了糜烂的糖浆,那些粘稠的液体,正缓慢覆向众人躯体。被彻底点燃的傲然、暴怒、狂妄,明晃晃地摆在众人脸上,举手投足之间,酒水流了一地,咒骂撒了一桌。

 

这不仅仅源于是胜利带来的喜悦——分明陌生的脸庞上,呈现出被恶魔附身的神情,如痴如醉。他们彻底登上了魔鬼的船,而沉没的那一天很快会到来。

 

Daleth正思考着,却听得席间歌声愈来愈高亢,歌颂王子的英勇善战。光之生物第一次进攻虽声势浩大,但终是不成气候,各地域长老率领精兵防御,没过两天便将进攻浇灭。王子扬眉吐气地回到宫殿,挥手吩咐宴请各方将士。作为统领者处理战争,如今最明智的做法是与光之生物协商,限制暗石使用,可王子夺取一次胜利之后,便以为自己将永远占有胜利。

 

王子卧在王座上,眉眼中满是不屑,那原先诚恳温和地落于每个子民身上的目光,此时像摒弃垃圾一样绕开人群,轻飘飘地在空中荡。他在歌声中慢条斯理地打理王袍,如一尊佛像般站起身,双手高举。

 

他把自己当作神。

 

不再是“王子”,而是“国王”。他在众人欢呼下加冕皇冠,皇冠上镶嵌着红的绿的太阳般耀眼的宝石。雨林倚在离他最近的软椅旁,醉醺醺举起酒杯,身子向王子倾斜。她一直以来,都是离他最近的人。然后Alef也即将起身向他走去——

 

Daleth抓住了他的手掌。

 

拜托了。Daleth在心里哀求。不要去。不要和他们站在一起。不要成为暗石的奴隶。

 

“哥……”Alef被他这么一拽,倒是清醒了几分,只觉得头疼得很,仿佛双脚被操控了般,迫不及待地要往国王那边迈。

 

不仅是作为他的哥哥。Daleth也是Daleth,而不只是Alef的哥哥,他作为他自己,也疯狂地想要拦住Alef往地狱里跳。和我为伍吧,找另一种解决方法,这样不至于将整个王国陪葬。其实那天餐桌上的你,并不是真实的你——Alef在内心深处,不会对他这样。嫉妒、不满、轻蔑,在双生子之间毫无保留的缝隙里将不攻自破。只要脱离暗石的影响。

 

其实他好久没有握着他的手了。

 

小的时候,Alef倒是喜欢这样,生怕被弄丢似的,紧紧拉着Daleth的手掌。手心里好像握着两个心脏,扑通、扑通,这样的声音被放大,大到盖过了全世界的声响。什么王子或是国王,什么暗石或是恶魔,统统淹没在霞谷万丈波涛的落阳里吧。

 

可他分明仍然听见国王在说。

 

“天空王国还将继续推进暗石技术的发展……不仅要修建宫殿,还要制造武器来抵御光之生物……”

 

“已经被光之生物侵占的边疆,也就是墓土……建造防御阵线……”

 

“万事大吉了……尽情地庆祝与舞蹈吧!还有比赛,比赛也不要落下……霞谷的飞行赛道……”

 

国王忽地停顿住了。他看向紧紧挨着的双子,疑惑道:“Alef,怎么还不过来?不是你说的,要与我商讨飞行赛道和千鸟城的事情吗?”

 

飞行赛道!

 

Daleth猛地瞪大了双眼。建造霞谷分基地的意图,恐怕就在于此吧。一条完整的飞行赛道,定会投入大量的暗石建造航站,参与者又必须身披暗石斗篷,只有拥有分基地,才能满足如此巨大的需求……但霞谷会因此遭殃。光之生物本就已经攻破了霞谷较为薄弱的东面地带,如此乱来只会让生物们更加躁动,结果不堪设想。

 

“那样的赛道是没必要的。”他下意识出声制止道。

 

“你弄疼我了。”可Alef已经站起身。他依旧被出神的Daleth卯足了力气拽着,他想起整夜整夜梦见的飘满锦旗和花瓣的飞行赛道,想起坠落在人间不再发光的巨鸟,想起脑海里构建成型的无比雄伟的千鸟城。

 

这是属于他的规划。完完全全地拥有他赋予的必要。

 

于是Alef咬牙切齿地对自己曾经亲密无间的哥哥说:“放开我,Daleth。”

 

那一刹Alef感觉自己似乎忘却了什么,记忆在心脏的角落奄奄一息地骚了骚痒,却杯水车薪。可Daleth记得呢,很久很久以前,在破旧的秘密基地顶上,Alef抱着他,求他不要离开他。他忽然想明白为什么那个晚上,会不由自主地质疑自己许下的诺言。

 

因为不是我离开你,而是你要离开我啊,Alef。

 

07

飞行赛道建造完毕时,国王亲自莅临剪彩,挽着他手的雨林罩了一身华袍,曲线若隐若现。Daleth随意扯了个谎没去宴席,只远远看了一眼,想着这国王和雨林亲密得很,别合伙欺负自家弟弟。

 

都这时候了,还在担心他。Daleth不禁自嘲一番,不自觉来到平日里发呆的山崖,索性仰面躺着,手里攥着根细细的草。Alef自然是今天的主角,飞行赛道的主人。或许他飞起来时,风从他金色的耳环旁掠过,光芒降临在他身上。

 

他从小到大,都是伴随日光的人。今后便让光芒与荣耀一直陪着他吧。

 

飞行赛道的建造成功,同时也宣告了霞谷双子长老的决裂。居民根据对暗石使用的态度自行划分为两派,Alef一派管理飞行赛道及其以西,包括千鸟城一带,Daleth一派退至滑行赛道,分管发展较为落后的东部地区。

 

自然是水火不容。划分阵营时梦想小镇里简直闹翻了天,镇子归属于西部,东部派的人边嚷嚷着“你们是魔鬼”边动手搬家,锅碗瓢盆全飞上天。甚至一个家庭里,丈夫支持东部派,妻子支持西部派,两人大打出手,撕破脸皮气呼呼地分手。可这婴儿——他们望向不停哭啼的儿子,该如何判断婴儿是哪一派?

 

Daleth挤进中间劝道:“派别根本不重要,不能牺牲生活。”

 

他讨厌人们为了无聊的事情改变自我,向来如此。政治、地域、国家,身处其中的人失了本心,就会失去与土地的联系。Daleth一个人跑到偏僻的山崖旁,枕着手臂望天,这些日子霞谷里的胡闹让他整个人黯然不少,一双眼窝深深凹陷下去。没人告诉他,他失去了自己这么多年来的镜子。若是Alef在身边,定会吵嚷着劝他多休息——不,根本不会允许他落得今天这副憔悴的模样。

 

Daleth禁不住想,当初接过那个象征权力的花环前,除了被王子任命这条理由之外,还有什么促使着他去承受呢?

 

当时他心中的回答是,为了这片土地和土地上的人。

 

这片雪原承载了太多他的回忆。快乐的痛苦的深刻的清浅的,关于大家的关于Alef的关于自己的。他们最肆意的笑脸,永远留在曾经的晚霞之中,溶进这片土地的血脉。

 

这是一切“发展”所不能超越也不能夺走的。即便最后需要与所有人为敌,覆灭之前,请让他守护最热爱的地方、最在乎的人吧。

 

Daleth闭上眼睛,朦胧中仿佛回到与Alef最后一次滑行比赛前的那个傍晚,微风柔软,夕阳暖和,最亲的人触手可及。他甚至想,能不能一直一直地沉睡下去,等到星河满天时再醒来?如果那时候有机会重来一次,他会不会为自己接过花环而后悔?又会不会在灾难开始的那天,拦住准备和雨林见面的Alef?

 

可是没有如果。

 

——三周后,光之生物发起新一轮袭击,蚕食天空王国的边疆,来势汹汹。墓土的防御工事尚未完成,一击即破。位于霞谷边界的千鸟城成为生物的下一个目标。

 

混战逐渐显露败势。Alef忙于应付两侧呼啸而来的庞大遥鲲,一只飞鲸趁其不备从正面刺来,离他脆弱的脑袋只有不到十厘米的距离时,一柄长刀插进两者之间,将锋利的鳍狠狠拨开。

 

Alef侧过头,看见Daleth银白的短发飞扬。

 

08

其实并不是从未有过悔意。

 

当Alef被挡在身后时,他的视线落在那人肩膀上。有些东西随着记忆的叠加会超出常态地生长,终有一天才发现,根本不是心中念想的模样,就像他直到今日才惊觉,Daleth的肩膀不宽,与别的地区长老相比,显得很瘦削。

 

小时候他总往Daleth身后跑,扒住他肩膀就像扒着个树干,那会儿怎么就觉得哥哥的肩膀是世界上最可靠的地方呢?Alef其实不怕生、也不胆怯,他只是想缩在Daleth身后,行使弟弟的特权,对小狮子比个鬼脸,摆出恃宠而骄的神情。他甚至知道小狮子仰慕Daleth,全霞谷都喜欢Daleth。

 

可只有他一个人能真正地拥有Daleth。

 

这份拥有在漫长的长大中间歇性地变形变质,有时成了青春期难以忍耐的躁动来源,有时成为与爱一样新鲜的嫉妒和恨,偶尔是玫瑰偶尔是刺,或是淋漓的鲜血。

 

直到第一次体验了飞行的那一天,迅速膨胀的自我将他吞噬。雨林攥着他的手,将暗石与内里涌动的能源往斗篷一嵌,那斗篷忽地掀起一股气流,Alef整个人猛然往天空中浮起,又很快地坠落。

 

“连半成品都算不上的边角料。”雨林将那块暗石随意地丢到地上,冲他笑了笑,“你要不要加入我们?”

 

Alef刚张开嘴,习惯性想说出Daleth的名字,却被雨林接下来的话打断。

 

她说:“你很有能量,Alef。或许会比你哥哥更能做出成就。”

 

从“你在说什么”到“你说得对”只经历了零点零一秒的时间,他人突如其来的认同能够使少年人心里天翻地覆,依赖啦退缩啦侥幸啦,通通被抛到霞谷冰湖最深处。Alef往前靠了一步,下意识捋起袖子,脸和脖子都热乎乎的。

 

他回答:“好。”

 

所以他就这么去做了,奔着超过Daleth的目标,把自己能做到的一切都实践。从前无论什么事情,必然有Daleth一层束缚,且不论这束缚对他是好是坏,如今只感觉绑在手腕上的绳子忽地断开了,每分每秒,都自由得像风。后来风越刮越大,借着暗石的能量,他的自我变成风暴。这场风暴甚至比Alef生来见过的所有灾难都要声势浩大,以至于会有非常短暂的一些时刻,连他自己都被裹挟进风暴里。他听到风暴外面有人在大声叫他名字,甚至一只纤细的手臂,不管不顾地探进刺骨疾风里。他却大叫道:不要靠近我,不要靠近我!

 

——Daleth的脊背紧紧贴着他的手臂。趁Alef发愣的间隙,他的哥哥快刀斩乱麻地将生物撕裂,却很快迎来了新的攻击潮,狂暴的蝴蝶与光鳐交错着撞向天空王国的军队,天空中雷鸣万顷。

 

Alef发觉他们兄弟二人似乎好久没有见面了,再见时竟在血肉横飞的战场,也没有机会好好地寒暄几句。他将光鳐的翅膀砍伤,与Daleth默契地交换体位,扭头道:“你怎么来了?这是我管的地区。”

 

不知为何,话出口便成了这般模样。Alef也不愿收回,心里七上八下憋得要死——什么时候他们之间变成这样了?他正胡思乱想,不料剧烈的斩击从左上方袭来。

 

“浑蛋!”Daleth慌忙大喊一声,推开他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击。左肩上裂开一道深入血肉的破口,Daleth咬牙斥责道:“我不来你还能活着见我吗?”

 

按理来说Alef该顶嘴,和他吵架,吵翻天那种。由此证明现在的他完全不是以前那个被保护的人,而独当一面、成就大业,但他突然就顿住了。

 

他看见红黑的、混着碎屑的血从Daleth的伤口滚落,似乎还有一小滴,溅到了自己的眼角旁。一种难以描述的恐惧夹杂着内疚和晕眩攀上他心头,身躯颤抖得几乎无法动弹。噩梦降临在他脑海里,铺天盖地地、令人窒息的黑暗。

 

他一瞬间预见了某种可怖的未来。

 

远方传来撤退的号角。即使是最早进入战火的Alef,也被通知了号角的寓意——那意味着放弃霞谷边疆的抵抗,采用备用计划,所有人乘坐诺亚方舟前往圣地伊甸避难。

 

霞谷,在这一刻正式失守。

 

Alef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开始机械地挥舞手中的刀,刀上还镶嵌着暗石。他破口大骂,去他妈的暗石。他现在什么都没有了,飞行赛道的旌旗遍地,滑行赛道流淌的霞光,他和Daleth的秘密基地,一切都在战火中即将消失殆尽。他怎么可能愿意离开?

 

可Daleth一把扯住他的领口,他看见平日里总是淡淡笑着的Daleth此时面目狰狞,手臂上青筋暴起:“快走啊!”他想起那时在餐桌对面望见的Daleth,浑身上下沾满了鲜血,与面前的身影如出一辙。可如今流到他领口里的温热鲜血,却悉数是为了他。

 

“你呢?”Alef呆呆地问。他好像又变回从前的Alef了,Daleth最喜欢的、唯一的弟弟。

 

“你带着大家走,我领着军队殿后。”Daleth松开紧攥着Alef衣领的那只手,冲他轻轻笑了笑。他抬起右手手掌,本想同从前那般揉一揉Alef的头发,却看到掌心早已皮开肉绽,分不清是污渍还是血块凝结在一起。

 

于是他很快地垂下手臂,又握住刀柄,柔声催促道:“去吧,Alef。能再见到你,真的好高兴啊。”

 

Alef想说他也好高兴,真的好高兴。他不装了,摊牌了,心里肚里憋着成千上万的话要和Daleth说,就跟小时候一样,跟青年时期一样,跟刚上任后的好日子一样。他们能并肩躺在霞谷又大又圆的落日底下,风和飞鸟从头顶呼啸而过,身体轻盈得就像浮在空气中。

 

他突然想起那个餐桌上、他们二人中间,立着一小瓣漂亮的橘子。那一定是甜的吧。

 

忽然间,Alef又想使坏了,每次Daleth都会假意生气,却从来执拗不过他。

 

在满地硝烟中,他笑着摇摇头:“我要和你一起,哥。”

 

09

霞谷的傍晚总是非常漫长,漫长到让人以为没有白昼也没有黑夜,每分每秒都沉浸在安宁烂漫的霞光中,仿佛一天之内,能看到几十次日落。或者说红日永不坠落。

 

可墓土从来不会有阳光。方舟摇摇晃晃地开着,浮在死水之上,仿佛陷于淤泥那般行进不畅,就连那疏离的落在甲板上的月光,也显得死气沉沉。

 

Alef睁开眼睛醒来的时候,第一念头便是嫌恶这月光。怎么能如此惨白、如此清冷,就好像被全世界抛弃了似的。他想起霞谷的夜,铺天盖地的深紫,美不胜收。

 

“还好吗?”雨林坐到他身边,“伤口。”

 

他摇摇头。其实他是想说没事——但成功地被误解了。雨林起身去唤临时负责医疗的人,双方小声嘀咕一阵又返回Alef身边,掏出一堆器械。这次国王也跟过来了,皱眉望着他。

 

他发现国王站得好远,不像之前庆功宴那样,揽着他肩膀说些豪气的话。也是,他们这次是逃兵。Alef很快地想通了。

 

器械在身上戳进拔出,叮叮当当地响。Alef没喊疼,只是顺从地被治疗。雨林和国王相互对视一眼,似乎是觉得他寡言得吓人,并尝试与他搭话。

 

这些都被Alef看在眼里。他也不会硬是不领情,基本的敷衍还是做了样子,边做检查边听雨林说着如今的情况:方舟已开到墓土边界暂歇,离圣地还有一段距离,目前是安全的,船上的居民刚解除了警报睡下……

 

他打断她:“你们后悔吗?”

 

雨林一怔,疲惫地抬起眼,目光毫无遮掩地对上Alef痛苦的双眼:“抱歉。”

 

“不需要道歉。”Alef说,“其实不应该说‘你们’,而是‘我们’。”

 

雨林扯了扯嘴角,却没有一丝笑意:“我们两个,是坏人吧。”她背过身去,叹了口气:“你算是上了贼船了。”

 

Alef意料之中地没有作答。雨林盯着甲板上那一点几乎消融的月光,再说不出更多的话来。她不逃避过去做出的错误决定,只是觉得亏欠。她在原地杵了一会儿,终于决定迈开脚步离开。

 

而Alef的声音忽地在她背后响起:“没有好坏之分。你、国王,还有当然要和你们一起担责的我,都只是为了天空之国。”

 

“这是……Daleth曾经和我说过的话。”雨林听到在念起那个名字时,少年佯装镇定的声音控制不住哑了一刹,却是咬紧牙关说完了。

 

他挣扎着坐起身,朝着她背影缓缓道:“他还说过,即使是死亡也不会将我们分开。”

 

雨林猛地转过身,却撞见Alef神情平静地低着头:“我一直都相信他。你说对吗?”

 

他知道雨林无论给出什么回答,都再无法阻拦他。而对方也只能迁就他,连劝慰的话都没再多说一句,只默默比了个手势:“六个小时,我帮你瞒着所有人。”

 

Alef这才第一次认真看向雨林:“谢谢。”

 

——提起Daleth说过的话,很明显有特殊意图,目的只是为了劝雨林放他暂时离开。不管返程是否能有收获……终究只是无济于事的自我安慰而已。

 

他知道的,他一直都知道。哪怕国王和雨林一个字都没提,哪怕他们特意把所有霞谷人赶回房间休息,哪怕他们佯装镇定地废话连篇。可他有心脏,那个地方连接着另一个相似的灵魂。

 

就像纸盒子里必须堆放满满当当的物品才能变得坚硬,如果里面什么都没有,它只是一层薄纸板,都不用施压,一小阵风就能把它吹跑了。心脏也是一样,突然被生硬地抽走了最重要的一部分,盔甲忽地坍塌成沙粒,连月光的重量都承受不起。

 

醒来的时候,身体比大脑先一步作出了反应。他伸手摸自己的脸,眼泪混着血迹凝结成道道疤痕。后来Alef从旁人口中听到,他昏迷不醒的这几天里,身体总断断续续地在哭,伴随着难以退去的高烧。他们以为那眼泪是为伤口撕裂和生长的疼痛,可在大脑回忆起一切的刹那,他才明白流干泪水是为了祭奠。

 

祭奠被剥离开的、共生的另一半灵魂。

 

这是Daleth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没有纵容他的任性。狡猾的哥哥装作无奈模样,伸手去揽他肩膀。Alef正眼圈泛红地挨上去,后颈便遭受刀背重重一击,顿时天旋地转,顺势瘫倒在对方怀里。那一瞬间他居然想,这样的伎俩好俗啊,我怎么就没有识破呢?

 

最后的最后,我还是输给你了,哥哥。

 

世界陷入昏黑的最后一刻,Alef听见Daleth在自己耳边说:“我们从未分离,过去、现在、未来都是如此。因为我一直在你身旁。”

 

从未分离,不会分离,不愿分离。十余年共生共长的回忆如海啸般淹没了大病初醒的Alef,霎时间头痛欲裂,他紧紧咬住牙关,用拳头敲打脑袋,将额角的伤口重新捶到撕裂,却无法阻挡自己被卷入记忆洪流之中,化作一只子弹般的飞鸟穿梭于过去。被暗石疯狂操纵的日子、与Daleth仇敌相向的日子,究竟是从哪一刻开始的啊?

 

飞鸟落在了千鸟城顶端。他看见年轻的自己侧过头,偷看夜空之下闭着眼微笑的哥哥。他听见自己的心在说:

 

如果以后有机会,一定要把他们的秘密基地建造成全国最大最好看的建筑。

 

这样Daleth会很高兴,一高兴便喜欢眯着眼笑,柔软的白色睫毛随着动作微微颤着,像在他心上挠。

 

建造霞谷分基地,不只是为了飞行赛道,更为了这千鸟城的“秘密计划”。他骗国王自己全心全意修建赛道,却暗自分了一半人,夜以继日地将破损的巨大建筑恢复成他幻想中的雄伟模样。到那时候,千鸟城不是任何一条赛道的终点,与胜利、荣誉和国家都无关。

 

是了,他是很任性,但有一点他至死不会改变。千鸟城只能是他和Daleth两个人的家,就连王子大驾也无法夺走。

 

可千鸟城还没建好呢,他就把最重要的人弄丢了。

 

——从方舟折回霞谷的Alef到达了他此行的终点。他盘腿坐在千鸟城城墙之上,对着远处漫天的黄沙呆呆望了好久,直到眼角干涩得几乎要开裂,才忍不住用双手捂住眼眶,嘶哑地痛哭起来。他像丢失了甜橘子的小孩,泪水啪嗒啪嗒地滴在衣襟与裤裆,要是被哥哥看到了,准会被骂一顿。骂完之后哥哥帮他擦掉眼泪,然后又气又笑地抱住他。

 

向来如此。

 

六个小时后,Alef准时回到方舟,手上多了一个残破的面具,右侧有个尖角,像是什么信物。雨林只知道这是他在千鸟城捡到的,为何将它带回却是一概不知,但也无力再过问。从Alef提出要求的那一刻起,她便知道他定是无功而返。参与过那场战斗的人都知道,所有战死沙场的将士,遗体都会被光之生物掀起的风暴卷走,散落在无法找寻到的角落。而即使是Daleth,也逃脱不了这个命运。

 

Alef又何尝不知。

 

雨林看着他将所有的痛苦嚼碎成御敌的愤怒,不眠不休地指挥军队,眉目间多了几分Daleth昔日的沉着,恍惚间竟会将他误认为另一个人,再没有笑容,也不愿多言。直到最终,方舟在抵达圣地之前,被无数光之生物截下。暗石的能量吞没了他们赖以为生的家园,即使所有人载着方舟撤离,那里——原本双方共生共长的土地,再也回不到最初。

 

生物长老白冥龙发起最后一个号令,绝望地向方舟撞去。

 

号令内容是同归于尽。

 

方舟缓慢地沉没进死水之中。奋战到最后一刻的长老们歪歪斜斜靠在一起,雨林奄奄一息地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Alef。他身上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手中却依旧紧紧攥着那个残破的面具。

 

他居然在笑。

 

笑容轻盈得像月光。

 

10

那场旷世战役导致一代王朝覆灭,直至三百年后,陆地上出现了新的人类,眉心嵌着一点宝石般的光芒。他们遵循着巨鸟的指引,将战争中所有无法安息的魂灵解放,使他们重入轮回。

 

于是往昔的记忆随着透明的躯体一同在星河之上醒来了。

 

Alef被热闹的灵魂们裹挟着,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去。忽然他看见不远处,一个瘦长挺拔的身影回过头,银白的发丝在空中跳起舞。那双永远澄澈的眼眸含着笑意,正温柔地注视着自己。

 

他深吸一口气,拨开身边纷杂的一切,朝着那个身影迈开步伐,越跑越快,越跑越快,似乎就要飞起来了。

 

朝思暮想的身影向他伸出手。指尖相触的那一刻,所有闪烁着的星星一同歌唱起来,璀璨万分,好像洒下一场鹅毛大雪,又像将绚烂的落日击碎于空。

 

他听见Daleth笑着问:

 

“Shall we play?”

 

 

END.


*双子在我心里是足够特殊的关系,介于亲情和爱情之间…绝对的占有欲和绝对的心灵共振,他们也许会经历背叛,但永远不会忘却。

*《Shall we play》据说是霞谷双子cg的bgm,金主希望用在结尾,特别合适。

*感谢阅读 想要评论^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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